余亮:燕京学堂能担负起毁灭北大文明的责任么

来源:观察者网

2014-07-25 18:32

余亮

余亮作者

资深情怀党,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助理

如果您到现在还没有关心过北大象牙塔里的“燕京学堂”风波,那么现在值得关注一下了。已经有权威学者宣称,此事关乎中华文明的生死存亡!套用外媒最近的流行说法,那就是“如果燕京学堂建成,中国将成最大输家。”事关中华文明存亡,赶紧关注一下吧!

从普通校友到著名校友

北大普通校友已经为此事激荡了半个暑假,而昨晚,两位北大著名校友也参与进来——在人文知识界具有半壁导师地位的甘阳和刘小枫教授联名在《21世纪经济报道》和《澎湃新闻》撰文,名曰《北大的文明定位与自我背叛》。高屋建瓴之下,二位严厉抨击燕京学堂项目,痛斥其丧权辱国毁灭中华文明,痛斥其大办租界曲线投敌,要求坚决予以废除。行文洋洋洒洒铿锵激越如《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一瞬间就让我们恍如回到袁世凯生活的时代。因为文字过长(一万二千字),以至于有一堆读者留言:“太罗嗦了,都没看出来讲啥。”“理由认同,但太罗嗦了”。

 

澎湃新闻读者评论截图

行文如此洋洋洒洒,必有大事。不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的读者不免要奇怪:今夕何夕,还能再现百年前的救亡图存情景?

今夕何夕?可问甘阳与刘小枫先生。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面临“中华文明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甘阳先生在2003年就曾领衔撰文抗议,阻止张维迎主导发起的北大教授聘任制改革(把公司化引入高校,包括教师不升则离等等),以人文精神对抗市场主义,深得安心“无用之学”的知识分子敬重。其担当精神,至今令我敬仰。此番,他和刘小枫先生果断将燕京学堂与张维迎改革等同——“如今2014年的北大改革多少汲取了2003年的教训,知道正面强攻不如迂回,于是绕开土鸡们,先在北大内部建立一个鹤立鸡群的校中之校。这个把土鸡们都踩在脚下的超级豪华学堂凭什么牛呢?两个字:英文!”

且不说燕京学堂与2003年北大聘任制改革是不是同类,先随手摘一段两位精神导师级学者的文字供读者品味,比如:“在北大主事人心里,怎么可以对人家提出学中文这样的要求呢,他们能够来北大就已经很给北大面子啦,例如奥巴马的女儿,巴马奥的儿子,巴巴巴的外孙,奥奥奥的女婿……倘若他们肯来北大,那是我们北大多大的荣耀啊!学制当然不能超过一年,要人家正而八经来读三年书,那怎么行,谁还来啊,我们北大毕竟是土鸡大学,是求人家来啊,重要的是把人家招待好,住宿制是必须的,食宿必须超一流嘛!面对这些想象中的‘租界学生’,北大显得低三下四,要求降到最低,待遇提到最高,今日北大怎么会沦落至此?”畅快淋漓,却类似论坛吵架文体。要知道,甘阳先生和刘小枫先生外承古希腊柏拉图传统,内通五千年中国三统,一向行文处事审慎如政治哲人,而今竟一变至李承鹏文体,可见情感之澎湃,可见事情之严重,可见燕京学堂对他们刺激之深。二位都是我一向敬重的学者,此番如此激昂,不能不让我关注。

还是先简单介绍一下燕京学堂风波。

燕京学堂(Yenching Academy)是北大规划中准备设立的教学科研实体机构。广告高大上,号称将招收海内外学生100名,65个是外国人。开设一年制“中国学”硕士学位项目。课程以英文讲授为主。所有100名学生都会得到北大提供的全额奖学金。资金从社会募集。一度宣称选址静园。

明眼人也都知道,这就类似隔壁清华的“苏世民学者项目”,瞄准国际精英人士,希望培养中国话语的世界代理人。但因为选址北大“圣地”静园,并传闻要封闭教学,一下动了北大师生众怒。师生纷纷撰文抗议,从选址到学制到专业,批评调门越来越高,高屋建瓴直上博雅塔。主流媒体也纷纷报道,从《东方早报》到《人民日报》到《南方周末》,直到昨日两位重量级学者撰文批判。与此同时,北大网友制作的相关汇编材料已经多达几十万字,令人叹为观止(想拿这个做博士论文的可以点击这里下载)。我这里就不介绍那么多了,需要更详细了解事件细节的读者,可以参见观察者网夏令营制作的专题

北大静园四院

这是个很小众的事件,虽然媒体反复睚眦必报道,但事件始终局限于“茶杯里的风暴”级别。昨晚当朋友圈里甘阳刘小枫文章刷屏,非知识界的朋友纷纷问我:这吵的啥啊?

吵的啥?就在昨日下午,北大校方已经开会宣布燕京学堂放弃选址静园,了却大部分北大师生心愿。但甘阳刘小枫先生此时出手,绕开北大师生魂牵梦绕的静园选址问题,直指英文教学这个点,一路猛进,直到亡国保种境界,事情立刻显得更加严重。

谁可以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文章太长,我来为读者做点简化梳理,看看二位学者如何由一个字头“英文”直取亡国保种之制高点。

全文“英文”一词出现171次,“英语”出现9次,一共180次。“中文”出现96次。

“从2003年的北大聘任制改革,到2014年的所谓燕京学堂,其实贯穿的是同一条改革思路,想达到的是同一个改革目标,那就是:英文!英文!英文!”虎!虎!虎!同一个目标,同一个甘阳先生来批判。凭一句话就成功地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这篇文章似乎做到了——北大还是那个一心想要彻底西化彻底市场化的北大,还是需要有识之士振臂一呼力挽狂澜的最后圣地。甘阳刘小枫先生认为,“北大当局”一直在用英文矮化中文,发展到今天就是建立“租界学堂”。他们认为,文明关乎文字,一旦“北京大学如果全盘英文化,不仅是北大的自杀,而且是中国文明的自杀!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一个有悠久历史传统的文明不再用自己的母语思考写作,那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文明,就是文明之死;一个国家的顶尖大学不用自己的语言文字表达思想学术,那就表明这个国家没有自己独立自主的学术传统,表明这个国家不是什么文明大国。”

二位学者忧患意识溢于言表,放在中西文明冲突的今日,我理当击赞。在我看来,本文所讲的道理大方向完全正确。我关注甘阳刘小枫著作十年,也从中收益颇多。但是再对的大道理也要说对地方说对人,否则就是无的放矢。那么这次说对地方了么?

我们都知道,中国高校主事者一味求洋的毛病一直都存在。但具体矛盾具体分析,北大还是那个北大么?按照甘阳刘小枫先生的论述,“北大当局”还是那个“北大当局”,当然,由于北大当局一直没成功,所以北大校园还是那个北大校园。在甘阳刘小枫看来,北大改革走了一条不断退化的道路,似乎甘阳刘小枫在自我论证十年前的保卫战不过是一时的延缓,从来挡不住北大乃至中华文明的颓势。2003年之北大保卫战只是一次知其不可违而违之的辜鸿铭式守护,而西化道路则是不断进取,百折不挠,终于发展成今日之“文化租界”,北大将陨,国将不国,真是百年未遇之大变局又遇到一次。于是,他们不仅再次踏进2003年的河流,更是一步踏进1900年的河流与梁启超同在,踏进1927年的河流与未名湖畔的王国维同在。就好象在北大,你总是能随时踏进过去的那条河流。

网上那些事

从网上材料来看,北大校方反而是一再后退,哪有什么西方文明浩浩汤汤不可抵挡之势。连续召开师生交流会,王仰麟副校长在沟通会上被学生不断呵斥,被逼到甚至说出:“说老实话我估计说什么我说的都不对”,“也请尊重我一下”这样的话。连参加交流会的学生都感慨校方平等姿态令人惊讶,连一向挑剔的《新京报》都感慨:“北大此次不管是从重视程度上,还是沟通形式上,都可圈可点,还公布了专门的沟通电话,这些被称为‘近年来并不常见’”。我不清楚二位学者看了多少这次事件的材料。

恕我直言,读二位敬重的学者文章,但见张维迎、租界、迂回、殖民……一顶顶论断被快速扣在燕京学堂头上,然后再接着往下论述。恰如有所谓经济学家写稿子说“为什么中国没有创新”,预先给中国扣了个没有创新的帽子;恰如有媒体先扣帽子说某学者抄袭,然后用几大版面的报纸批评他抄袭;恰如有媒体先说某学者引进施特劳斯学派那他就是法西斯学者,然后再论述他是怎么成为法西斯学者。二位先生以往深受其害,而今己所不欲却施于人,我只能理解为气急所为,非存心为之。亦可能是被网络舆论携裹,分不清网上轻重。

网上有很多甚嚣尘上实则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北大论坛上有位国关学院的学生,本科刚毕业马上要去留学,牛叉哄哄写长文支持燕京学堂。甘阳刘小枫引用他的话,“这个事情,很多北大人都看得很清楚,碍于情面,讲不出来。我反正离开北大了,我来讲,任何改革都会有哭泣者,北大要与国际接轨,成为世界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当然要淘汰无法用英文做研究的学人。”这位学生还指名道姓举抗议燕京学堂的辛德勇教授为例,“根据辛的学术履历,恐怕很难达到与国际学人同行对话的英文资质,那他就可能是北大改革方向的牺牲品。”此君令人生厌之处远比甘阳刘小枫引用的多,比如一上来提到燕京学堂外方院长何立强,说:“当我今年三月九日与我的朋友何立强先生共进午餐时”,腔调非常芮成钢。但一个大四学生跑到网上说的话,被二位先生当作北大校方精神代表,拿来严加贬斥,未免高射炮打蚊子,小题大做。甘阳刘小枫文中诸如高额奖学金超北大师生工资、完全封闭教学之类,都是一个月前的网上传言,早就被辟谣或者被北大校方改正,但文章处处以这些材料为基础,无视校方的改进和辟谣,不知是因为缺少信任,还是由于拘泥纸媒写作节奏,没赶上网络变化?

甘阳刘小枫先生称“今日的‘英语至上主义’根本不是对英语思想学术传统的尊重和研究,只不过是公文化程式化的英文制作而已――这次对北大英文学堂最深刻最激烈的批判,恰恰首先来自北大英语系多位优秀学者,很能说明问题。”这里估计也是没仔细看网上材料。不妨看看这次英语系学者所追求的是什么吧,兹引两例:一位希望燕京学堂“像‘斯坦福中心’那样高贵冷艳地伫立于校园核心区的外围”。另一位则称“经典的美国大学校园常以一座四方院(the Quadrangle, 简称 the Quad)为核心。譬如斯坦福大学的校园就是这样,校园中心区西班牙罗曼式的建筑群以四方院(Main Quad)为核心,八处花坛分布其中,毕业典礼等隆重仪式常在此举行。庭院南边的正中央坐落着纪念教堂,除了教堂之外,环绕四方院的正是斯坦福大学人文学和自然科学各系的家园,有回廊将这些家园一一相连。我常觉得静园之于北大,好比四方院之于经典的美国校园,象征着大学所追寻的谐和的精神秩序。”也就是说,这边甘阳刘小枫先生痛斥北大要唯哈佛是瞻,那边他们盛赞的英语系学者却要求北大唯斯坦福是瞻,这其中有多少差别?

甘阳先生自有看法:要学哈佛就要学哈佛的美国担当。“哈佛学生虽来自一百一十个国家操数十种语言,但他们全被哈佛要求必须听说读写美国人的母语,这正是哈佛对美国的担当!如果哈佛有一天放弃了英语而要求所有哈佛学生都必须听说读写中文,那就意味着哈佛背叛了美国,投靠了中国!北大主事人从哈佛到底学到了什么?应该学到什么?”去美国就得主动考雅思考GRE考托福,不用哈佛要求。倒是一位网友说了大实话,在英语仍然是霸主语言的时候,也许只能这样。况且先上车再买票、先进门再改变的行事方式一向是中国式的智慧,焉知燕京学堂不会这么做?

“局外人”燕京学堂

说到底,燕京学堂几乎已经成了加缪意义上的“局外人”,人人借这个筐来吐自己胸中垒块。那位国关大四毕业生如此,在沟通会上抱怨光华领导姜国华去服务燕京学堂会有损光华学院利益的学生是如此,抱怨自己享受不到燕京学堂资源的社会学学生如此,甘阳刘小枫先生恐怕亦未免如此?

二位学者十年一日强调中国主体性,强调传统力量。从晚清先贤到鲁迅到毛泽东再到今天的文化保守主义者,这样坚持的价值怎么抬高都不为过。但十年前的批判原封不动扣到燕京学堂之上,是否合适?根据公开材料,即便来自光华学院的姜院长与张维迎任光华院长时候的改革也无瓜葛。燕京学堂项目参与者也有多年来强调中国经验的学者,与甘阳刘小枫先生也多有合作共事。二位先生是否知道,正是因为燕京学堂强调中国主体性,才遭到很多一向坚持西化道路、痛恨中国道路者的怨恨?

甘阳刘小枫先生在文章后半部分解释,他们的愤怒不针对中国学,而是针对燕京学堂可能挂羊头卖狗肉,竟然用英文整中国学。这个我后面再详细说。但即使燕京学堂不够纯正,也包含新变数,博弈则意味着机会。世界上没有完全纯洁的事情。有多少说的很纯洁的事情最后什么也没办成,知识分子造的此类事情还少么。燕京属于那种很多事情没法说——比如投资人就是要求保密——但是需要依靠“做”来衡量的项目。至于校方唱高调唱出中国梦、复兴之路一类大话,甘阳刘小枫先生批评的也没错。谁都知道官腔就是那个样子,既然知道是那个样子还要大动干戈,略感夸张。

官腔归官腔。我看甘阳刘小枫先生也不必小看一年期的交流项目。且不说之前已经有人提到的罗德奖学金,就是尼曼奖学金那种一年期传媒专业交流项目,已经为中国源源不断送来“普世”话语媒体人,屡屡在媒体上压甘先生刘先生一头,这种教训不谓不深。

即便北大还是那个北大,中国也已经不是那个中国。处于中国崛起时期的北大,它内部的一切也将因此形变。我不认为燕京学堂项目就是张维迎之类的改革。北大有很多问题,但我不赞同把北大关掉,我同样不赞同甘阳小枫先生废除燕京学堂的想法。应该批评,应该斗争,但不应该将之视为身外之物,好像知识分子就是负责旁观和否决的,好像真的就是公民社会与北大国家机器的一场西式对抗,而是以批评和建议去做成这个事情。甘阳刘小枫先生力推的博雅学院难道被批评的少么,甘阳刘小枫先生所在的重庆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难道被批评诋毁的少么?我不吝瞎想,如今燕京学堂的师资既然是开放的,甘阳刘小枫先生是否可以参与进去把握方向,增加中国学的效用。一年期虽短,但我参加过甘阳刘小枫先生举办的暑期通识教育班,只有一个星期,也获益匪浅。

甘阳刘小枫称北大在燕京项目上将不得不一再退让,退出静园只是第一步。也就是说,校方未来即便有任何听取师生建议完善工作的举措,也都只是被预设好的“失败”。本文已经完全否决校方摆出的平等姿态,也就是“你怎么做都不对!”那么校方还有什么意思来坦诚交流?

内在标准……

看今日北大师生心态,似乎就是:清华能做,北大偏偏不能做,尤其不能模仿着做,因为我们北大是独一无二的。北大校友还用很多理由证明清华苏世民项目没问题,北大燕京项目就全是问题。这大概也是“北大主体性”之一吧。甘阳刘小枫先生重申2003版的北大内在标准:“北大就是北大,北大只能从其自身的文明属性和文化气质来内在衡量,以任何外在的比较和量化指标来衡量计算北大,只能毁掉北大的傲气和灵性。”这几乎就是“北大例外论”了。这样的说法,固然能召唤出十年前的抗争资本,但对于更客观的旁观者,也许应该反思:如果说张维迎改革思想不对,那么对抗的思想一定就对么?保守主义对抗市场自由主义,背后不正是其他思想的缺席么?甘阳先生这句话,在今天看来怎么都有点类似中文系那种所谓“审美自足”的虚妄理想。看上去,当“静园声音”这个微信号上有北大人声称好想一辈子在静园养几只羊,放几头牛的时候,这梦想距离甘阳先生所说的北大内在文化气质也只相差了一个中文系吧。

如果我问北大师生:以北大一直引以为豪的“兼容并包”精神,燕京学堂项目真的就不能见容于北大?我担心他们会说:兼容并包也是有底线的,燕京学堂是必须打倒的。即便依然是茶杯里的风暴,这个话题已经被高度政治化。我只希望,无用之学也该给实用之学留点空间吧。从人文学院圈出来,我知道当年那些自以为是的“精神”、“情怀”有多少不及物的虚妄成分。

回到甘阳刘小枫先生的180个“英文”。一个燕京学堂的英文优先会成为压制中华文明的英文至上么?君不见高考取消英语方案已经通过,汉语文明取得如此重大进展,没有高兴,反而要哀叹燕京学堂将毁灭中华文明,这是公平的吗?

全文排比句汪洋肆虐排山倒海,从关于“英文”的排比到关于“中文”的排比。听:“北大对中国文明的担当,首先就是对中文的担当!北大的傲气,首先来自中文的自傲,北大的灵性,植根于中国语言文字的灵性。在北京大学,中文的地位必须高于英文!如果没有了中文,北大在精神上还有什么可自傲的?如果没有了中文,北大还会有什么灵性?在北大,如果把英文抬高到凌驾于中文之上的宰制性地位,那就是对北大文明属性的自我背叛!如果推动北大走向全盘英文化,试图把北大转换成英文大学,那就是在根本上阉割中国文明!”

这一段阅读起来确实很有快感。但要我说,与其对燕京学堂草木皆兵,不如关心一下今天全国高校中文系的一片颓势。当师生全部沉沦在审美自足的卿卿我我小汉语天地里,天天学中文又能怎样?能帮助恢复中国主体性么?看看“静园声音”微信号上北大校友写的文学作品吧,看看背后的文学精神资源到底是中国还是西方。(这个文学的问题我将另文谈论)。

刘小枫甘阳先生的质问一向非常犀利,不妨读读下面这段——“我们实在听不懂,只能认真建议,北大’租界学堂’的招生广告应该明确标明,这是Chinese English Chinese Studies,为了对学生负责,还应特别说明,这不同于英国或美国的中国学即English English Chinese Studies/American English Chinese Studies。即便如此,我们仍然非常希望搞清楚,北大的‘中国的英文中国学’到底和‘西方的英文中国学’不同在什么地方?是因为北大的‘英文中国学’坚持中国主体,中国视野,中国立场,中国传统,中国学问?”

绕晕了没有?照我看,这一段就该是刘小枫先生的笔法,看过他书的人都知道他这种机警的俏皮。但恕我直言,即便在形而上学的语言层面将对方击晕,这和现实仍然是两回事情。这个中国学是怎么样,不是这里说出来的,当然也不是校方广告里说出来的。

二位学者和许多师生一样,认为外国人不学中文怎么了解中国。甘阳先生也算毛泽东思想阐释方面的权威了,应该知道毛泽东主席不懂外语,这并不妨碍他变成“世界学”(恕我杜撰一个词)专家和国际共运领袖。按照甘先生的逻辑,毛主席没有学外语,岂不就是没有资格在学过外语的人面前谈国际问题?当然,这样的一年制“中国学”硕士,质量肯定不如多年制的本土硕士,尤其不如那些读十年都不能毕业的本土中文烈士。我同意,燕京学堂不要拔高中国学硕士的地位,说到底,实用就行。在吸引学员方面,不能除了钱就没有别的办法。但我们也要承认这种横跨中外的学习经历也自有其特色优势。

前年观察者网的研究员在伦敦书展上与西方知识精英对谈中国经验,陈平老先生一口英文与对方辩论中西体制问题,说的西方听众大眼瞪小眼,不亦乐乎。用不用中文,这事情真的不用急。

正确,非常正确

关于燕京学堂的缺点已经说了很多,现在要批评燕京学堂简直太容易。但那些支持燕京项目者,那些反对“反对者”的理由中间,并不是没有可以参考的地方。决不可以造成这样一种思维定势:凡是北大校方的就是错的,凡是反对燕京学堂的就是对的。这样的“两个凡是”,怕是才会毁了甘阳刘小枫先生想要坚守的知识分子精神。

最后强调一遍,如果不是谈论燕京学堂,甘阳刘小枫先生本文所讲的大部分道理都是正确而珍贵的。但是正确的言论已经有很多人说过很多遍。在西方的政治正确之外,中国不同学界圈子也建立起了自己的政治正确。一旦融入圈子,想要说出正确的话会很容易。我们可想而知,多少年来被西化派折磨的学人们,将会为甘阳刘小枫先生的文章欢欣鼓舞。我甚至看到有朋友宣称情不自禁要“朗读”甘阳刘小枫的文章。但是有很多事情,说与做不同。我见过太多的有志学生都会高呼中国主体性,文化批判性,但轮到需要做点什么则捉襟见肘,只能憋出没多少人看的论文(或曰之为学术坚守,哪怕没人看也是一种价值。正如中文系专业会发明“无用之用”一说来为自己百无一用辩护)。

当每个人都在谈大学的责任,当每个人都在谈保护中国传统,当微信号里甘先生刘先生这篇文章点击量不断攀升,会有多少人跟着呼唤:中文!中文!文明!文明!并感受捍卫中华传统的激昂。

但要知道,今日为甘阳刘小枫先生文章喝彩的人,有多少是因为自己讨厌英语科目,比如考研、找工作卡在英语上的。这种抱怨本是人之常情,现在被上升到反抗西方文明的高度。他们大概只要看到有人痛斥北大崇洋媚外这一句话就会欢呼了。文化保守主义的大批判就这样迎合了民粹情绪的大批判。如果有人写一篇痛斥政治科目毁灭中国人的文章,同样会有很多考研卡在政治上的人欢呼。如果有人写一篇痛斥博雅通识教育浪费时间的文章呢?

今天北大人抗议的结果,如果最后就是天空中的一行字:“中华文明否定燕京学堂”,底下是师生相拥而泣,这样真的有意义么?

说到底,燕京学堂的内部情况我们不得而知,都在猜测。前面说了,在学者、师生自我繁殖的话语里,燕京几乎成了“局外人”,只不过是催化剂,催大家倾吐各自的话语。至于知识与现实感之间的距离,考虑到今天大学的状况,不仅是燕京学堂解决不了,博雅学院暂时也解决不了。且行且珍惜。

燕京学堂离开了静园。恰逢暑假,北大的师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会去静园庆祝?应该祝贺他们可以去享受一段好时光,但我不能违心地说“祝福”,因为我并不认为永守着静园是一种福气。

延伸阅读:余亮:“启蒙”如何变成了神逻辑——评邓晓芒与刘小枫的“学理”之争

责任编辑:李楚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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