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亮:致“船长”以及一个突然谢幕的时代

来源:观察者网

2014-08-12 16:39

余亮

余亮作者

资深情怀党,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助理

今晨微雨中,无数年轻的心灵受到一次清脆打击。看看朋友圈,看看微博上,看看同事和同学,传诵着同一句话:哦,船长,我的船长,你就这样走了。

喜剧之王罗宾·威廉姆斯于当地时间11日在加州寓所突然去世,终年63岁。警方初步判断系窒息自杀……

罗宾·威廉姆斯:生活在美国衰落时代的杰出喜剧演员

这就是那个你看着脸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家伙。基丁老师超级奶爸机器管家恋爱导师反战主持心灵捕手撒手离开了,离开了那些曾被他深深激励的年轻人。

对于大多数中国年轻观众,与其说他是个谐星,不如说是一个心灵朋友。《死亡诗社》超越一般意义的心灵鸡汤,成为许多年轻人文学启蒙的火种。基丁老师不顾校方的守旧功利,教学生热爱艺术,热爱激情,热爱浪漫,去平衡法律商业医学的实用主义世俗生活。虽然有点zuo,虽然不过是美国精神的一体两面——就像忏悔是罪恶的另一面,但毕竟曾是无数年轻人暗夜里的火焰。消息传来,车窗外正飘着秋雨,看朋友圈悲情起伏,那一刻我想到的竟是百年前那句“愁看秋雨湿黄花”。黄花岗烈士的青春我们不能比,但面对青春的离去,此情同感。

如果说有个人你不会时时记得他,但他就藏在你心中某个地方,无论你喜或悲他就在那里,那么罗宾·威廉姆斯就是其中一个。经过朋友提醒,我才想起原来《心灵捕手》里那个数学天才屌丝青年的心理导师也是威廉姆斯饰演。我完全没记得他在这部片子里的镜头,只记住马克·达蒙那张不屈的屌丝脸。看那部片子的时候,我正好考研遇挫,英语考场上竟然因为一个考生违规带入考场的手机干扰而毁了听力。差那么几分诉冤无门,工作无着学业无望,能坚持下去所凭借的就是那么点希望和信念。

《心灵捕手》剧照 罗宾·威廉姆斯与马克·达蒙

谁没有苦闷中二的年纪。我虽然不感冒小清新,但是在人生某个阶段,《死亡诗社》里对伟大文学的召唤总比《小时代》有意义,威廉姆斯大段精雕细琢台词总比直奔眼球与金钱而去的环太平洋变形金刚别有追求。当罗宾·威廉姆斯扮演的教师被迫离职,当学生们跳上课桌对他呼喊:Oh,Captain,My captain!我知道,即便这只是类型片,也承载了美国理想主义的一丝呼喊。我能感觉到,从惠特曼一路延续下来那一缕拼搏之光不甘为美国世俗所埋没的愿望。如果说美国梦还有价值,庶几在此。

我长期不记得他在《心灵捕手》里的角色,直到他逝世。这正符合他的特点,你看,他拿的奥斯卡奖都是最佳配角而不是最佳主角。

在电影里,他总是那个忠于生活苦中作乐努力前行的欢喜小人物,与《死亡诗社》里抵御住女生诱惑的老师一样,平凡又坚实。当你变得成熟,当你不再相信电影里的生活,你依然会感念生命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物,就像我并不后悔少年时候喜欢阅读《读者》。

我印象更深的是《说谎者雅各布》,他是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小丑,利用编织红军胜利的故事鼓励同伴活下去。他的心中充满恐惧和不死的坚持,这是不甘沉沦的凡人能想像的最大英雄行为了。即便在让人捧腹的《窈窕奶爸》和《结婚证书》里,你也能感受到那一丝生活的无奈。你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在实际生活中他也是无奈的。

这样一个美国人,现在被发现悄无声息地凋零在家中。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别这个世界?哦,忧郁症,可能。人们正在讨论喜剧演员与忧郁症的关系,论证、反驳、再论证。在我看来,这未尝不是一个美国悲剧,一个当代寓言。

当他的家人在悲痛中料理后事,当警方开始忙忙碌碌的调查,我们站在这位“船长”的灵前抬起头去,看见这个世界并不平静。

在他离开的前夜,曾经接受美国援助现在占据伊拉克半壁江山的恐怖组织ISIS正宣称要血洗西雅图报复美国轰炸;美国人在世界上每个角落播下的“种子”,现在都成了美国人自己和世界人民的噩梦;在惠特曼优雅勇猛精神起源地的欧洲,衰败中的列强正在与普京的俄罗斯半推半就角力乌克兰。在美国,枪击、吸毒、失业、受骗、抗议或许比文学、创造、开拓更加成为家常便饭。当叙利亚人头滚滚的时候,当欧美青年走上街头抗议的时候,当马航客机载着上百名无辜者坠地的时刻,哦,船长,你不在任何人的身旁。

奥斯维辛之后写诗不宜了,九一一之后演喜剧大概也不宜了。美国早已不是喜剧中的国度。谁能说现在每个美国人心中没有那么一点点恍惚的焦虑? 

 

 

 

我觉得,《死亡诗社》的抱负绝不仅仅是一碗鸡汤。《上海书评》的朋友整理出基丁老师在影片中引用的作品,除了惠特曼,还有尤利西斯、瓦尔登湖乃至拜伦诗歌。我能嗅到阿诺德的味道,这个英国文化保守主义者曾试图用高雅文学来捍卫英国人“高贵”的教养,以平衡工业革命之后贵族、暴发户和无产阶级相搏的地狱局面,从而创造出英国文学的观念。我觉得《死亡诗社》也有一点点这样的愿望,以文学抵抗粗俗功利的美国人。前面已经说过,这样的文化政治往往事与愿违,资产阶级文学在失去地气并蜕变为“教养”之后,发挥的往往是装B和区隔的功能。文学与爱情一样,成了布尔乔亚的宗教。何况美国的“高雅”文化本来就底子薄,在欧洲面前总自惭形秽。

美国早已不是喜剧中的阳光国度。图为罗宾·威廉姆斯《死亡诗社》剧照

现在他们在中国面前也感到焦虑。

威廉姆斯也曾在脱口秀节目里揶揄中国,说的话和所有美国意见领袖大同小异。诸如:“我们说话这阵儿,中国就向美国人卖出很多东西……”“加州人想通过抵制中国商品来支持藏族人,结果发现行不通,因为什么都是中国制造的。”“中国人赚了我们很多钱,不过我们很快就能赚回来了,因为一座迪士尼乐园就要在上海开张了,更棒的是到时候里面会有各种卡通人物,比如MickeyMao 毛老鼠,Duck Xiaoping 唐小平……会有村里人在公共场合踢着正步表演……”哦,“船长”,你可真不理解中国伟人的意义。显然,威廉姆斯感受到了中国崛起的力量,但是他无法理解这一切。

“船长”调侃中国的民族政策,调侃中国的环境问题,这都是美国的“政治正确”,我们不必计较。他终究是个平凡人,不理解这个世界,不理解大洋彼岸的中国,不理解这个时代剧烈的变化究竟为什么,也终究没能超越自己的个人痛苦。我觉得,他是在懵懂恍惚中告别这个世界的。美国喜剧,他已经无法再演下去了。

在他离去之后,还有中国有媒体说出“我们还没真正站起来,你却已经永远躺下了……”这样贱的话。我们多数人不了解美国梦底下阴暗的空间蝼蚁般的人群,正如我们不了解罗宾真实的人生。终于,即便美国梦也不能给他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生活在美国衰落时代的杰出喜剧演员。”我想未来的艺术研究者也许可以这样来定位这批美国艺术家。威廉姆斯的微笑是优雅的,他在电影里召唤美利坚的优雅岁月。和他一样试图召唤“昨日重现”的惠特尼·休斯顿,已经于几年前因吸毒意外溺亡于浴缸中。威廉姆斯倒像是主动选择了告别。可能,忧郁症的痛苦让他无法忍受。可能,弃世本身也是一种勇气,无愧于“船长”的精神。可能,并非自杀。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时代的谢幕。比起卓别林喜剧所体现出的那个时代,威廉姆斯们演绎的时代要飘渺得多。现在美国人失去了他们的美丽心灵,因为正是演员才会带走这个世界幻象的一部分。

不要说无论我以后的日子多么平庸但有你做我灵魂的火炬便不孤单,不要说虽然你走了但你的精神永存。你只是那个梦想的演绎者。你是个好人,不该离去。但你不仅不能拯救自己,你的电影形象也终不能拯救孤独的布尔乔亚。

这样的悲剧不仅仅属于美国,衰落的危机也并非在中国就不存在,全世界的布尔乔亚们都感同身受。唯一能寄与希望的,是中国人超越布尔乔亚的精神资源。

我的船长不是罗宾不是惠特曼也不是林肯罗斯福,我们的船长披荆斩棘浴血前行,从巴黎公社到西班牙到莫斯科,从三元里到甲午到辽沈淮海平津朝鲜,从亭子间到窑洞到田间地头工厂车间。

但我依然要为他难过,为我们“终将失去的青春”。看到微博上公知大V们都忙不迭地悼念“船长”,才发现原来每一个公知也都是“船长”的孩子。这一刻,我才觉得我们的公知世界也还有那么一丝美好。公知与我们不同的是,他们将一直停留在电影里的那个少年时代,而我们则必须大步前行。

再见,“船长”,再见,您曾守护的那个幻想中的优雅美国。可惜您没来过中国,您可知道今天有多少中国粉丝为您含泪送行?

责任编辑: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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