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袁野】

最近，因为西哈努克港的“反博彩”风暴，柬埔寨又被推上了风头浪尖。西港的问题暂且不谈，本文先关注一个“老朋友”——沈良西（Sam Rainsy，也译桑兰西）。

沈良西：11月9日一定回国！

再过大概一个半月，这位柬埔寨头号反对派就要和其他被流放的柬埔寨救国党（CNRP）政客一起返回柬埔寨，与之同行的还有数十万在海外务工的柬埔寨人。回国后，沈良西将受到上百万支持者的欢迎，他们将在首都金边游行，要求首相洪森辞职。

按照“沈总”9月7日发在脸书上的贴文“为何我决定返回柬埔寨”，他将于11月9日实现上述宏愿。11月9日既是柬埔寨的独立日，也是柏林墙倒塌的日子。沈良西呼吁柬埔寨人民仿效33年前菲律宾的“人民力量革命”，“在没有流血冲突的情况下结束残酷的独裁政权”。

沈良西说：“我相信，长期受苦和沉默的柬埔寨人民将大规模地、和平地起来，要求进行民主变革。由于目前的政权拒绝举行任何有反对派参加的真正选举，柬埔寨无法在选举中实现民主变革。”他吟诵道，既然政治变革不能再来自投票箱，那就必须通过直接的公众行动来实现。

很不幸，外界对这番宏辞的反应空前一致：说好听点叫“将信将疑”，说难听点就是“信了你的鬼”。原因无他：“沈总”这已经是不知第多少回信誓旦旦地说要回国了，可是一次也没真正上过飞机。光是今年，他就已经食言了两回，活脱脱的柬埔寨版“下周回国贾跃亭”。

作为一个流亡海外的反对派领导人，时不时搞出点动静，提醒国内民众和国外金主自己没在“睡觉”、顺便圈点钱，可谓是一种“标准操作”，并不值得奇怪。但“吃相”这么难看、“打脸”又打得这么快这么结实的，沈良西可算是独一号了。就连“烂泥扶不上墙”的委内瑞拉反对派们，恐怕都比他更有“敬业精神”。

比如说，“沈总”上次宣称要回国时表示此行需要30万美元，其中光机票就得5000美元，令人瞠目结舌。8月16日，也就是沈良西召开救国党常务委员会会议、决定在11月9日回国的当天，该党副主席杨才英就被人曝光曾在美国赌场赌博。为了给老大挣路费，小弟们可真拼啊。

其实不需“猪队友”帮衬，沈良西自己作的死就够多、够大的了。最新的一件：9月12日，他在接受“自由亚洲电台”（RFA）采访时说，“柬埔寨领土的人都是洪森的‘人质’，连我们国王也是洪森的‘人质’。因此，陛下不敢做什么，陛下怕洪森，陛下只想保住王位而已。”王宫事务部听到后直接气炸了，当即发声明骂他是叛徒。

但是不管沈良西的言行多么“脑残”、形象多么不堪，大多数人仍然承认：他还是柬埔寨反对派的“头牌”、是最能把各路牛鬼蛇神捏在一起的代理人。他9月7日的声明虽然多属吹牛，但还是提及了一些值得提高警惕，认真对待的问题。

2013年9月8日，柬埔寨金边，柬反对派柬埔寨救国党领导人沈良西举行新闻发布会。当天柬埔寨全国选举委员会公布了第五次大选的官方结果，柬埔寨人民党获胜，但沈良西拒绝接受选举结果。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外患既甚，内忧未已

尽管柬埔寨政府在2018年成功挫败了“颜色革命”，但代价却是与西方关系的全面趋冷。欧盟今年2月启动了撤销柬埔寨“除武器外的一切”（EBA）贸易优惠地位的程序，审查过程于8月中旬结束，接下来就是为期3个月的起草报告阶段，最晚明年2月作出最后决定。

EBA对柬埔寨的重要性已经无需多言。它关系到75万柬埔寨工人的饭碗，占柬埔寨正式就业人口的一半。EBA若被撤销，将导致严重的失业，甚至可能使柬埔寨几十年来在减贫和可持续发展方面所取得的进展付之东流。虽然柬政府在谈判中尽心尽力，但各方对前景的评估都很黯淡，因为欧盟提出的条件是金边根本不可能满足的。

在欧洲市场面临不确定性影响的同时，柬埔寨对外出口的第二大市场——美国也可能成为下一个隐患。美国国会也有议员在推动撤销美国对柬贸易优惠措施（GSP）的提案。7月，美国国会众议院还一致通过了《柬埔寨民主法案》，这项立法将冻结柬埔寨高级官员的资产，并限制他们前往美国的签证。

外患既甚，内忧未已。两年前被捕的救国党主席根索卡虽然已被允许“保外就医”，但仍然是外界揪住不放的一根“刺”，各种各样的NGO，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乃至美国国务院都不断要求撤销对其的指控；根索卡本人也相当顽固，今年9月2日，他还罕见地在脸书上发表了声明，称他愿意“为国家的民主牺牲一切”，并敦促其支持者不要以他的名义进行暴力抗议。

柬埔寨民众中，乃至执政的柬埔寨人民党（CPP）党员中，恐怕也不乏反对派的同情者。曾有在柬埔寨工作经验的观察者网专栏作者查攸吟就对笔者表示，沈良西似乎得到了柬埔寨青年群体的推崇，救国党那套普世、西式民主价值观的主张，在青年群体中支持者很多，他的几个年轻的本地同事表示都倾向于沈良西的观点。此外，救国党还攻击洪森政府腐败，要求反腐、加强对中下层利益分配等等。

查攸吟表示，虽然在柬政府的打击之下，救国党目前在王国境内的实际影响力已经很低了，但在社交媒体时代，“造反”在许多欠发达国家的成本很低，“注册一个社媒体账号忽悠一段，丢点钱推广一下，最后动员动员，就成了”。柬埔寨在这方面尤其脆弱：反对派已经多次利用脸书等网站进行政治动员，且卓有成效。柬埔寨的1500万人口中，超过70%的年龄在30岁以下，有480万人使用脸书，很多人视之为最重要的信息来源。

如何应对社交媒体对全世界各国而言都是一道难题，对于柬埔寨政府来说尤其如此。西方也深知这个武器的厉害，所以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分外敏感：2017年年底，脸书公司在柬埔寨等几个国家试验性地推出了一项名为“Explore”的新功能，结果导致RFA和“美国之音”高棉语页面在脸书上的浏览量大幅下降。这么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居然惊动了《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英国广播公司等平素对柬埔寨不屑一顾的西方主流媒体特意刊发文章大加鞭挞，而且都有着相当耸人听闻的标题：《脸书在柬埔寨的危险实验》《柬埔寨的民主正在消亡，脸书应该确保它不当帮凶》《脸书的实验都对柬埔寨新闻业做了什么》……

国内的救国党余党亦不容小觑。截至9月16日，柬埔寨政府已经逮捕了26名企图制造动乱的原救国党积极分子，他们正准备迎接沈良西“回国”。“这些年轻人就是被沈良西玩弄的棋子，已经被蛊惑洗脑，对沈良西言听计从，外国势力给他们什么指示，他们就敢在国内付诸行动。”《柬华时报》报道称。

就在同一天，一名身处美国的救国党政客表示，该党已经拨出一笔预算，用于支持从洪森政权叛逃的武装部队成员。该党副主席杨才英（是的，就是被曝赌博的那位）对RFA说，很多柬埔寨军人“一直在和我们联系，说他们不愿意镇压陪沈良西回家的支持者”。

这笔“预算”钱从哪里来，救国党讳莫如深。杨才英和另一名副主席莫淑华都不愿对RFA提供相关细节，只表示拟议的资金是由“热爱正义和民主”的海外政党支持者捐赠的。同一天，一名在柬埔寨柴桢省活动的救国党人员也对RFA表示，他已经在该省招募了超过100名支持者准备迎接沈良西回归，并称他们大多数是前警察和士兵。

当地时间2014年7月22日，柬埔寨金边，柬埔寨救国党领袖沈良西与柬埔寨首相洪森举行会晤，两人试图解决柬埔寨长达一年之久的政治危机。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四种可能的结果

上述这些因素意味着，沈良西的声明并非全是在吹牛，他如果真的回国，势必会引发一场后果难料的风波。可能的情况有以下四种。

最有可能的是，沈良西将立即被捕并被投入监狱，就像洪森首相已经多次强调过的那样。政府的警告措辞严厉，而且绝对不是说说而已。笔者已经数不清对沈良西的指控有多少，也记不清对他缺席审判的罪名有多少。如果把这些罪名加起来，他可能会被判处数十年监禁，并因诽谤指控欠首相好几百万美元。如果沈良西被捕，那些聚集起来欢迎他的支持者（如果真有的话）也会一哄而散，任何再度挑起“颜色革命”的企图都将被迅速扑灭。

第二种可能，是沈良西遭遇暗杀、“壮烈成仁”，就像他在9月7日声明中所引用的“人民力量运动”创始人尼诺·阿基诺（即阿基诺二世，“菲律宾民主之父”，菲律宾前总统阿基诺三世之父）那样。阿基诺1983年8月结束流亡、返回祖国，但在步下飞机阶梯时遭人开枪击中头部身亡。当然，沈良西肯定更希望自己扮演金大中那样的角色，后者回国后被软禁了一段时间，但最终被选为韩国总统。

第三种可能，就是沈良西再度食言，没有在11月9日回国。如果真是这样，他就有必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了。日本《外交官》网站刊文称，如果今年11月10日的太阳升起来时沈良西不在柬埔寨，那他就应该立即辞去救国党主席职务，退位让贤。即使是最铁杆的支持者也无法忍受领袖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承诺，更何况这个领袖还整天阴阳怪气、口不择言。

事实上，如今的救国党可能更愿意奉根索卡为领袖，因为蹲监狱让后者名声大噪，成了柬埔寨反对派运动的新“图腾”。《外交官》担心，如果届时柬埔寨政府逮捕沈良西、然后迅速释放根索卡，那么反对派自己就会乱成一团，都不需要劳动警察了。

最后一种可能是，沈良西回国后，真的有几十万民众集会支持他，并成功把现政府赶下台，从而重演菲律宾1986年的故事。就连《外交官》都承认，这种情况“极不可能”：虽然柬埔寨国内的确可能仍存在着针对政府的反对派势力，但指望它达到菲律宾“人民力量运动”那样的规模和水平，显然是在痴人说梦。

柬埔寨国内显然并不存在菲律宾式“革命”的土壤。柬埔寨佛教僧团的高级成员们并不支持反对派，不像菲律宾的天主教会。其他政党均已选择同柬埔寨人民党合作，而非批评、反对政府。持自由派立场的青年学生和城市居民可能会倾向于救国党，但往往不喜欢沈良西的大嘴巴，对后者的道德操守更是不抱幻想。根索卡和沈良西之前的“狗咬狗”，让本就“群龙无首”的救国党更加一盘散沙。最关键的是，柬埔寨军队坚如磐石，人民党和政府也是铁板一块。

“沈良西承诺的回归会给柬埔寨带来‘人民力量’，还是别的什么？”《外交官》如是问道。答案很明确：连这家持西方主流媒体论调的日本媒体都承认，反对派为了“争取政治自治和自由”，会“破坏稳定”。这份代价有多惨痛，我们已经见识过太多前车之鉴了。

9月21日是世界国际和平日。柬埔寨首相洪森在这一天发表文告，称由于受到外界威胁，特别是一些大国和西方国家不断干涉柬埔寨的内政，柬埔寨的和平处于“易碎”的局面。这种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的局面，不知何时才能真正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