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丹·布朗走在反科学主义的道路上吗?

来源:中华读书报

2018-08-27 07:41

中华读书报

中华读书报作者

江晓原:我们不止一次对谈过丹·布朗被引进中国的小说,这次要谈的是他的《本源》。但这次我打算先将丹·布朗小说问世和引进中国的时间线清理一下。迄今为止已经有七种丹·布朗的小说被引进中国,按原作出版年份开列如下:

《数字城堡》(Digital Fortress,1998),中译本:2004

《天使与魔鬼》(Angels & Demons,2000),中译本:2005

《骗局》(Deception Points,2001),中译本:2006

《达·芬奇密码》(The da Vinci Code,2003),中译本:2004

《失落的秘符》(The Lost Symbol,2009),中译本:2010

《地狱》(Inferno,2013),中译本:2013

《本源》(Origin,2017),中译本:2018

从上面的清单可以看出,中译本的出版顺序是这样的:

《达·芬奇密码》《数字城堡》《天使与魔鬼》《骗局》《失落的秘符》《地狱》《本源》

开列这些时间顺序并非毫无意义,从中可以看出一些名堂。

例如,尽管此前丹·布朗已经出版了三部小说,但他的畅销书作家地位是靠《达·芬奇密码》奠定的,这一点可以从《达·芬奇密码》中文版权以极低价格售出(据说只有几千美元)得到佐证——这表明此时丹·布朗的经纪人还未意识到他马上就要红了。

其次,中国出版人是在丹·布朗出版了第四部作品时才决定引进他的小说的。《达·芬奇密码》中译本售出了百万册以上,堪称奇迹。此后五部丹·布朗小说中译本销售之和也比不上《达·芬奇密码》,估计加上《本源》也仍是如此。

当然,奇迹之外还有奇迹,胡赛尼力压丹·布朗,《追风筝的人》(The Kite Runner,2003)中译本已经销售超过一千万册了。

美国作家丹·布朗

刘兵:你前面的梳理,对于我们了解丹·布朗作品的整体出版情况,是很有意义的背景。其实,即使在国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达·芬奇密码》这本书而带动了他其他书的畅销。我曾在几个欧洲小语种国家的机场书店,看到突出位置并列地摆放他的一系列小说;甚至在越南的书店里,也有着包括他最新作品在内的小说系列越文译本。由此也可见他的小说在全球流行的现象。

以往,我们已经谈了好几本丹·布朗的小说,其中一个很有意思的背景是,他的《数字城堡》《天使与魔鬼》《骗局》等小说居然都是与科学技术的主题密切相关的,而且还与我们所关心的像科学与社会、科学与伦理、科学与宗教等主题密切相关,再加上他的作品的可读性,所以我们会关注他和他的作品。我在清华开设的一门关于小说、电影与STS的课程上,也选择了《天使与魔鬼》作为学生要阅读和讨论的作品。

但这一次,我们要谈的《本源》,却另有一番意味。此书中,从一开始,直到接近结尾,除了那些依旧是商业畅销小说的路数、曲折莫测的追杀和解疑悬念情节之外,居然以“生命从何而来”,或者说是“生命的起源”这个颇具哲学意味的“科学发现”作为主线背后的悬念,也算得上是独出心裁了。你把对谈的标题先定为“丹·布朗走在反科学主义的道路上吗?”的设问句,是否也与此有关呢?

江晓原:确实与此有关。我们看丹·布朗小说在中国出版的时间线,在《达·芬奇密码》和《本源》之间的五部小说,每一部都是不折不扣的科幻小说——尽管丹·布朗自己并没有这样宣称——而且都带有明显的反科学主义立场。所以我以前经常说,丹·布朗的小说除了《达·芬奇密码》,每部都是很优秀的科幻小说。

例如,他的第一部小说《数字城堡》,据丹·布朗自己对媒体说,当时只售出12册,在签售活动中他枯坐了三小时,没有一个人找他签名。可是这部小说中所虚构的可以窥看全世界一切电子邮件的“万能解密机”,13年后确实在美国本土建设起来了。

据美国前副总统戈尔(Al Gore)在《未来:改变全球的六大驱动力》(The Future: Six Drivers of Global Change,2013)一书中披露,美国人建立了一个“世界上迄今所知最具侵入性和最强大的数据收集系统”,这个系统于2011年1月在犹他州奠基,它有能力“监控所有美国居民发出或收到的电话、电子邮件、短信、谷歌搜索或其他电子通讯(无论加密与否),所有这些通讯将会被永久储存用于数据挖掘”。

自己小说中想象的事物后来真的出现了,应验了,一直是科幻小说作家特别喜欢标榜的事情。丹·布朗“万能解密机”的应验,要是按照已故科幻大师阿瑟·克拉克(A. C. Clarke)的心性,那非得大书特书不可——它比克拉克反复标榜的那几件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远远重大得多。不过丹·布朗好像并不拿这些来标榜自己。

刘兵:我觉得《本源》这部小说与你说的那几部“科幻”小说略为有所不同。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个作为主线的悬念,即“生命从何而来”,基本上只是作为一个概念性的东西,而书中绝大部分情节,都是围绕着故事展开的追杀和解疑来演进的,除了其中那个似乎很可爱的人工智能“温斯顿”还算个科幻要素之外。只是到临近结束时,才出现了“超级计算中心”,在最后的关头,讲出了主人公埃德蒙的“惊人发现”,也即“物理定律自发产生生命”,而不需要上帝,以及未来作为非生命的所谓“第七界”,或者说“技术界”,将会吞噬其创造者人类。

以这种“建模”方式计算出来的生命起源世界的未来,当然也可以算作是一种大胆的科学幻想。至于在哲学思考的意义上,这种对“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的回答,恐怕也算不上有特别的新意。就科学与宗教的关系来说,丹·布朗所设置的小说中一直作为悬念的那个发现,能否算作典型的反科学主义立场,我也是心存疑问的。

《本源》,[美]丹·布朗著,李合庆、李连涛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5月第一版,59.00元

江晓原:我完全同意你的感觉。事实上,当我说丹·布朗“在《达·芬奇密码》和《本源》之间的五部小说”都是科幻小说时,已经暗含了“这两部不是科幻小说”的意思。从那五部科幻小说来看,丹·布朗似乎毫无疑问行进在反科学主义的“康庄大道”上,但是我们考察他作品原版问世的时间线,就不得不怀疑,他也许只是反科学主义在某些时候的同路人。

他迄今为止最成功的小说,是第四部《达·芬奇密码》,偏偏它不是科幻小说。《本源》严格来说也不能算科幻小说了,尽管有人工智能作为道具,有“科学发现”作为悬念,但它的主题不再和科学有直接关系了,所以不能算科幻小说了。

丹·布朗写科幻小说时,他的反科学主义立场是十分鲜明的,那么当他在写第四、第七这两部不是科幻的作品时,他有没有离开反科学主义的立场呢?看来倒也没有。从人之常情来说,一个写了五部反科学主义立场鲜明的科幻小说的人,已经不可能再崇拜科学、热爱科学了。这样的人,更习惯的自然是践行田松教授“警惕科学,警惕科学家”的金句。

在《本源》中,开篇不久就被谋杀的埃德蒙·基尔希,当然也应该算科学家,但他更像一个行事高调乖张的科学狂人;而他那极尽夸张铺垫之能事的惊世发现,有点像最近美国将大使馆迁往耶路撒冷之举——引爆不同势力之间的历史积怨和现实矛盾,很有点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基尔希在小说中被描写成一个教会和西班牙王室认为需要极端警惕的人(警惕到极限就是将他杀掉),岂不正是在践行田松教授的金句吗?

刘兵:这样说来,我们在讨论的就是一部非科学小说,但与此前此人作品的反科学立场有一定关系,又存在某些矛盾的作品了。

首先,埃德蒙·基尔希,正如你形容的,确实是被描述成了一个科学狂人的形象,无论是他对高科技的开发应用,对其“科学发现”的高调宣扬,对“生命不需要上帝”的坚定确信和对宗教的极度反感与诋毁,还是那种在放荡不羁的风格中试图利用高科技手段对事件进程的控制,都体现出这种“狂人”特点。

但另一方面,就像你所说的,“一个写了五部反科学主义立场鲜明的科幻小说的人,已经不可能再崇拜科学、热爱科学了”,因而在字里行间,我们不时地还是能感觉到一些对科学技术和现代化的嘲讽。例如书中这段描写:“生活中那些曾经可以静思的时刻——坐在公交车上、步行在上班的路上,或者等人的那几分钟里——现代人都静不下来,都会忍不住掏出手机、戴上耳机,或者打电子游戏,科技的吸引力让人欲罢不能。过去的奇迹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对新事物无休止的贪恋。”

不过,你说小说的情节是在以极端的方式践行田松教授的金句“警惕科学,警惕科学家”,我还有点不很理解,这样的践行是代表了作者的立场?还是仅仅出于让情节吸引读者的需要呢?

江晓原:和丹·布朗以前的招数一样,他在叙述故事时自身的态度仿佛是中立或暧昧的,我们所感觉到的他的反科学主义立场,主要是通过故事本身传达出来的。比如他的《天使与魔鬼》中教皇内侍那段著名的长篇大论,简直就是一篇反科学主义的宣言,但从形式上看,那是故事中人所说,并非丹·布朗的言论。

读《本源》时我有一个感觉,好像丹·布朗有点丹郎才尽了。和前面六部作品相比,这第七部在思想上和技巧上都没有什么突破。当然,要求一个作家每一部作品都有突破,显然是过分的。有这些作品传世,丹·布朗作为一个畅销小说作家,作为一个科幻小说作家,都已经是非常成功的了。

况且《本源》也仍然不失为相当好看的作品,例如丹·布朗延续了每部小说以一个城市作为“工笔画”风格背景的做法,对故事发生的城市做足功课,小说中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这次故事的发生地放到了西班牙的马德里和巴塞罗那,丹·布朗的功课也是做足了的。

刘兵: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一次,似乎我们谈的观点是比较相近的。如果按照一部好看并且满足消遣要求的小说来看,《本源》也还是成功的。也确实无法要求一位作家每部小说都要成为理论性创造的经典,丹·布朗也不是专门以撰写反科学主义小说的作家,他以往的作品在这方面能够有那样好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也像你所说的,为了使小说好看,有特色,有艺术性,他也确实是做足了功课。就像小说开头标榜的:“本书中提到的所有艺术品,建筑物、地点、科学知识和宗教组织都是真实的。”以往,因为他小说的成功,和小说中涉及的环境背景的真实与特色,出现了以他的小说情节中涉及的地点和艺术品为线索的旅游方案,也许,这本小说还会给西班牙的旅游带来一轮新热吧。

(江晓原为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院长,刘兵为清华大学科技与社会研究中心教授。本文为中华读书报、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联合策划的“南腔北调”对谈系列第168期,由中华读书报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韩京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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