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春荣:难民危机,让德国意识到非洲政策应该学中国

来源:观察者网

2018-07-16 07:18

郑春荣

郑春荣作者

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

【7月6日,由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组织编写、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德国蓝皮书:德国发展报告(2018)》在沪举行新书发布会。发布会期间,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郑春荣教授接受了观察者网的采访。】

观察者网:近一段时间以来,默克尔领导的基民盟与泽霍费尔领导的基社盟的“内战”焦聚了全球媒体的目光,虽然泽霍费尔暂时放弃了辞职,和默克尔达成了妥协,但难民问题为何能成为分裂联盟党的导火索?

郑春荣:首先这个事有一个背景,上一次的大选基民盟和基社盟得票率下降,基社盟创下了历史新低,对他们进一步的走势产生了新的影响。

另一个核心问题是今年十月份巴伐利亚州有州议会选举,基社盟和上一届相比民调预测有可能会跌8%或者10%左右。现在基社盟是在巴伐利亚州单独执政,从目前来看,到今年10月份,他们很可能会失去单独执政的机会。所以他们在联盟党内部搞的很多小动作,讹诈、要挟默克尔,主要的目的都是考虑到巴伐利亚州的州议会选举。

两个党在内政方面的差异也越来越大,基民盟往中间靠拢,基社盟则比较保守,在难民问题上保持着相对强硬的姿态。难民危机2015年爆发以来,两党一直内斗不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泽霍费尔在3月份接受图片报的采访时,发出了“伊斯兰根本不属于德国”的呼声

当时泽霍费尔还没做内政部长的时候就公开声明要设定难民上限,最后双方妥协,说设立一个接纳8-22万的区间。

基社盟认为,就是默克尔不智的难民政策,使得联盟党得票率一直在下降。泽霍费尔一直想把默克尔搞掉,认为她下台了问题就好解决了,他不惜以联盟党破裂的代价,在难民问题上保持强硬姿态,目的是把基社盟流失的选民吸引回来,确保基社盟在10月份州议会的选举中能够得票率上去,最好能够确保单独执政的地位。

除了难民问题之外,还有其他一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逐渐冒出来。这两个党,基社盟更考虑地区的利益,要把边境守住;基民盟更多的有一种自由的、意识形态的导向。

前者在德国、在欧洲层面上也更多考虑德国本身的利益,比如欧元区改革。基社盟一直担忧德国拿钱补贴一些“欧猪”国家,目前这个问题暂时还被盖在那里。因为右翼的德国选择党也是疑欧、反欧的,他们担心如果支持大欧洲政策,会让德国的选民更多流向选择党。

难民问题是核心问题,还有其他的问题。总的来说,两党分歧在于,到底是本国的利益优先还是欧洲的团结优先。

观察者网:据7月5日德国《明镜周刊》的报道,泽霍费尔当天访问了奥地利,和奥地利总理库尔茨会面并协商难民问题。被冠以“右翼”执政的奥地利,在难民问题上一直很强硬,目前可不可以说基社盟相比默克尔,在难民问题上更靠近奥地利这边?

郑春荣:欧盟内部出现了一个小集团化的现象。比如维谢格拉德集团,再加上奥地利。奥地利虽然是西欧的国家,但他们很多时候和这四国绑在一起,比如在难民问题上。

泽霍费尔和库尔茨在难民问题上确实更接近,而默克尔主要讲道义,强调难民有避难权,说这是他们共同的价值。库尔茨则认为,不要和我谈价值,我们需要的是安全。默克尔之前耍了一个小心眼,在泽霍费尔去奥地利之前,告诉他德奥双方协定有一个遣返难民的名额的事情,你作为内政部长,有责任去谈。

7月4日,泽霍费尔(右)和奥地利总理库尔茨(左)会面(@明镜周刊)

泽霍费尔则认为,这事是领导层的问题,我只能去协调,最终拍板还是你和库尔茨的事情,他把球又踢了回去。库尔茨说,你把球踢给我,如果我踢不到别的国家是不可能的,因为奥地利是个内陆国家,我们国家的难民是从别的欧洲国家来的,那么意大利、希腊要负责。这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造成的结果就是欧洲边境要封闭。

库尔茨的理念就是,只有把外部的堡垒守住,内部才能是通的,如果外部边境很松,那么内部只能搞各国边境检查,就成问题了。所以大家最后还是有一点共识,就是欧洲的边境要管住,最好再更远一点,外推到中东北非,让你们地中海都过不来。

观察者网:现在已经有新闻报道,德国付钱给北非中东的国家,给他们的警察发薪水控制边境审查难民。

郑春荣:是的。德国的非洲政策有变化。他给非洲投钱有两条路,一条是给对方的海岸线警卫队,把那些蛇头什么的看住,不让难民出来,另一个是让几个北非的国家设立几个集中的难民营。

当地时间2018年7月5日,德国柏林,德国总理默克尔5日会见来访的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双方在难民问题上分歧严重,未达成任何妥协。(@视觉中国)

德国之前的发展援助计划更多是输出西方的价值,而现在他们看到,要向中国学习,发展援助非洲,最终是要让他们有独立自主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否则所有的事情都是短期的。

观察者网:您刚才提到欧元区改革的问题,基社盟担心德国拿钱补贴“欧猪”国家。现在的问题是欧盟的边界不停地在外拓,未来几年估计要接纳巴尔干地区的比如黑山或者塞尔维亚,更远的未来连高加索地区的阿塞拜疆或者格鲁吉亚都有可能。欧盟内部各国的贫富差距是欧元区改革的一大障碍,您怎么看?

郑春荣:我们先看看欧洲的整体政局框架,德法轴心这个说法一开始是法德轴心,法国衰落之后我们讲德法轴心,甚至有德国是欧盟单独、孤独的领导者这个说法,而德国担心其他欧洲国家疑虑其要称霸,所以希望有个搭档一起领导。马克龙上台之后分担了一些德国的领导责任。没想到德国反而处在了一个“待机”状态,组阁的状态很长。但单靠法国不行,他们推不动欧元区的改革,主要是实力不够。

马克龙打欧洲牌,主要意图是通过德国在欧洲的投资刺激法国经济的发展。但是德国新政府组阁之后,各方掣肘默克尔,她也无法像上个任期那样支持马克龙的建议。虽然她是坚定支持欧洲一体化的,但对给其他国家买单方面也是有顾忌的——国内民众的反应,国内的老百姓过得不好,你怎么还优待外面的人?

相对之前危机的高潮,现在局面已经有些相对缓和了。之前有多重危机的叠加——欧债危机、反恐危机和难民危机等等。现在前两个人危机都有些平缓了,德法轴心有了一个相对宽松的机遇期。

欧盟内部现在的差异性在增加,形成了很多小集团,难民问题上出现了东西分歧, 财政问题则有南北的分歧。德法推这些小国家推不动,再加上英国脱欧之后,右翼民粹势力上升,其他国家也敢搞要挟和讹诈。以前德法强硬的时候会说,难民问题上你们这些小国不跟着走,是要受到惩罚的,现在他们也没有底气这么说,只能先拉住这批能跟的。

维谢格拉德集团四国

欧盟的扩大也是希望把它的安全边界往外扩,这些边界国家渴望加入欧盟,拥抱欧盟的价值观。现在欧盟给了他们加入的前景和门槛,具体还要再谈,优先可能会考虑到巴尔干半岛的国家,但是牵扯到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这就很难了。从克里米亚和乌克兰就能看出来,俄罗斯会有很强烈的反应的。欧盟国家已经领教到了,触动俄罗斯的底线,会有什么下场。

观察者网:说起德国的民粹右翼,不得不提另类选择党(AfD)。我查了一下德国《世界报》的最新民调,说选择党现在支持率达到了16%,只比社民党(SPD)少一个百分点。而且这个党这些年来稳扎稳打,已经甩开了绿党和左翼党一个身位了。在未来,这个党会不会对德国整个政坛的架构造成颠覆性的格局?

郑春荣:德国的稳定主要靠几个大党,基民盟基社盟和社民党,其他几个小党偶尔冒一下不会影响大局,但是现在这个问题比较严重。

首先社民党衰落了,他们之前的民调能维持在25%,现在只有18%左右,另类选择党则一直能维持两位数。不同的民调显示不一样,有的说13%有的说15%,基本在这个范围内,有偏差是很正常的。

现在另类选择党的问题很多,比如他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经济政策,其实现在德国的经济还可以。

7月7日,德国另类选择党AfD成员在Kornwestheim举行反对修建清真寺的游行示威(@东方IC)

另类选择党还折射出德国的东西差异,德国东部的民众在经济发展中没有“获得感”,东德那一部分的另类选择党得票率就比较高。东德反难民的声音比西德要高,其实他们那里没接纳过多少难民,正因为如此,他们就把所有问题归结到难民问题上。

现在德国的主流政党没有什么手段对付另类选择党,这就让整个局面比较尴尬。不过还好现在基民盟+基社盟能维持在30%以上,能压得住阵脚。

至于能不能有颠覆性情况的出现,取决于另类选择党能不能执政或者参与执政。目前看来还不至于出现这个情况。但这还要看基民盟和基社盟是否团结,如果这俩闹掰了,事情就很复杂了。

观察者网:上午在演讲中您还提到德国的国防防务预算问题,按照默克尔特朗普的“约定”,到2024年德国的国防开支要达到GDP的2%。2018年德国的国防开支是389亿欧元,占GDP的1.24%。不少政论家认为,2019年之后德国的国防占GDP的比例会进入停滞期,完成2024年的任务是不可能,对此您怎么看?

郑春荣:你说的这个约定是2014年威尔士峰会提出来的。德国方面跟特朗普的理解可能不一样,说2%不是一个有约束力的值,而只是一个参考值。当然迫于特朗普的压力,默克尔的确做过承诺,说要在未来达到2%。但默克尔强调,在解决军事危机冲突的时候,国防开支只是一种手段,我们还有别的手段。比如发展援助也是手段,在算账的时候,要特朗普把这些钱全部算进去。

第二个问题是,把国防开支和GDP挂钩,问题是如果GDP一直在涨,那么国防开支的涨幅看起来离目标就越来越远。

目前的这一届政府,国防预算开支能维持在占GDP的1.3%-1.5%左右,到2024年是否能达到这个目标,还不好说。而且这一届政府没有把2%这个目标写进执政纲领中,因为基社盟不同意。他们认为解决冲突主要还是靠外交手段,而不单纯靠军费增加。

7月11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参加北约峰会的特朗普,与“盟友”们“仰望天空”

在北欧峰会之前,特朗普已经给默克尔写过信了,督促她要尽快实现这个目标,到时候默克尔还是会表态的。

观察者网:5月,美国威胁对部分进口车辆征收20%或25%的关税,几乎与此同时,财政部宣布降低汽车整车及零部件进口关税。考虑到去年德国向美国出口的产品总值约1300亿美元,是不是给人一种中国在挖德国汽车产业墙角的感觉,德国在中美贸易战中的定位是什么?

郑春荣:中美贸易战的风声一开始传出的时候,德国人的最初想法是置身事外。王毅部长刚刚也讲了,你们欧洲不要在暗地里放冷枪。

后来逐渐地德国人发现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的汽车零配件不仅仅在德国本土生产,还有很多是在美国生产的。如果中美发生贸易战,那么从美国生产的企业就到不了中国来了。你讲的这个问题还要综合去考量,是全球化的产业链产生的错综复杂的影响。我们主动出击站在了抵抗贸易保护主义的最前线,也希望欧洲也能站在我们这一边。但美国对欧洲也有各种手段施加压力,比如特朗普让他的大使抛出新的双方“零关税”政策,当然默克尔还没有回应他,这不仅涉及到德国,还涉及到整个欧盟的贸易政策。

所以说,中美欧三方在打的时候也在互相拉。汽车这一块,无论是美国市场还是欧洲市场,对德国都是很重要的,他们最优的想法是两头吃,不选边站队。因为一旦选边站,就会有溢出效应,担心遭到美国的连带惩罚。

无论是中国向他们喊话一起抵制贸易保护主义,还是美国向他们喊话一起遏制中国,整个欧洲都显得动作很迟缓,因为全球化背景下,确实贸易领域一环扣一环,他们也不便轻举妄动。

观察者网:感谢您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

(观察者网武守哲 采访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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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武守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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