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 安志行:能人刘姐再婚了,但过得并不快乐

来源:观察者网

2022-02-07 07:45

安志行

安志行作者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

【导读】 又到一年回乡时,观察者网与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再度推出《回乡记》,深入观察中国社会,关照人生百态。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安志行】

随着2021年1月1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的正式实施,离婚冷静期成为大多数离婚夫妻必经的程序(这一手段虽挽救了不少婚姻,但也因容易成为家暴等家庭纠纷因素的“制度保护”而备受大众质疑)后,关于家暴、离婚等话题的讨论时常成为社会热点,这背后折射出了一个事实:离婚越来越普遍了。

数据显示,从2003年到2019年,我国离婚率已经连续17年上涨,比如2019年我国离婚对数已经达到470.06万,同比增长5.4%,离婚率达到3.36‰。有很多省份的离婚比例甚至超过50%,如2018年黑龙江省的离婚率更是高达63%。从区域分布上看,北方地区的离婚率普遍不低,我的家乡内蒙古的离婚率更是位列全国前十。

2021年中国离婚人数与结婚人数皆总体下降

离婚之后的夫妻一般只有三种选择,一是复婚,二是单身,三就是再婚组成新的家庭。越来越高的离婚率,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会有越来越多的重组家庭出现,当然并非所有的重组家庭都是因为离婚才形成的,也有丧偶等原因促成的家庭重组。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随着家庭的重组,各方面的问题也迎面而来。

社会和学界大都关注到了重组家庭的子代教育、子代成长等问题,并且已经有了深入的研究和全面的对策。但少有人关注到重组家庭本身,再婚的双方如何维系新的婚姻关系;如何经营双方家庭融合后的生活;以及在新的家庭结构中各自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等等……

这些问题引发了笔者的思考,再加上笔者返乡后帮家里看店,店里时常有熟人顾客买东西后小坐闲聊,从而了解到了身边重组家庭的故事。因此,笔者决定从重组家庭本身的视角出发,通过几个个案来还原重组家庭的生活。

刘姐:跟钱有关的事情我都不参与

刘姐是外地人,因为特别精明能干,做过早点、麻将馆、小超市等生意,是朋友圈里出了名的能人,但刘姐的婚姻道路似乎一直不太顺利。早年间刘姐的丈夫爱喝酒、赌博,喝酒之后还经常动手打人。当时刘姐因为觉得儿子已经不小了,离婚的念头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于是就一忍再忍。直到丈夫喝醉动手的频率越来越高,刘姐放弃了委曲求全的想法,终于起诉到法院希望离婚。

协商财产分割时,刘姐没要家里的一样东西,只要儿子的监护权。再后来,刘姐带着儿子来到了内蒙这边谋生。一个人做生意总归是不及两个人的,来到内蒙两年后,刘姐和当地一个丧偶的杨木匠再婚了。老杨在当地一直从事装潢的工作,家里也有一个儿子不过已经成家了。这时的鄂尔多斯房地产行业正发展得如火如荼,带动着装潢行业的人也挣了不少积蓄,老杨就是其中之一。当然,这也是刘姐看中老杨的原因。

二人结婚之后,日子一开始过得十分滋润,老杨出去装修,刘姐则开了一家早餐店,生意十分红火。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鄂尔多斯的房地产行业一夜之间尽数衰退,捆绑在这条经济链上的所有人都几乎失去了经济来源。盖到一半的高楼因为没有后续资金的跟进成了烂尾,民间放贷炒房的征地户们手上多了一笔笔要不回来的坏账。外表光鲜亮丽的小区到了晚上只有几户人家亮灯居住,“鬼城”的名号就此传开。

这种情况下就更别提从事装潢工作的老杨了,房子没人买,自然也没有装潢的生意。再加上老杨的儿子创业失败,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外债,整个家庭的收入来源只剩下了开饭馆的刘姐。但好景不长,因为没活可干,大批农民工离开了鄂尔多斯,吃饭的人少了,饭馆的生意自然也越来越难做,家里的氛围也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矛盾的最初,是老杨要帮儿子贷款做担保人,让其经营一些其他的生意来偿还“饥荒”。但贷款必须要求夫妻双方都签字,刘姐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同意和老杨一起做担保人。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老杨儿子的手里很快就用完了。到了还钱的日子,老杨儿子一句“我现在没钱,反正你们签名担保着呢”让刘姐彻底寒了心,最后无奈与老杨凑钱还上了贷款。也是打这次开始,只要跟钱沾边的事情刘姐一概不同意,不参与。

再到后来,老杨老家有几亩稀土地偷偷卖给了别人换了几万块钱。老杨瞒着刘姐把卖地换来的五万块钱都给了儿子,后来被刘姐知道后两人大吵了一架。老杨觉得都是一家人,现在大儿子遇到了困难,就应该全力给予无条件的帮助和支持。而刘姐觉得老杨和老杨的儿子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家人过,就连卖地这事都没跟刘姐商量过。况且小杨早已成家,但自己的儿子还在读书,将来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如果自己不提早为儿子准备,等到将来需要用钱的时候,老杨是靠不住的。

久而久之,刘姐觉得和老杨之间没有了感情,现在纯粹是凑活着过日子。只要涉及到钱,就必定会大吵一架,吵架成了刘姐和老杨之间唯一的“沟通”。原来的刘姐很自然地代入了一个家庭当中重要的角色当中,家里的大事小事刘姐都会经手。但自从钱成为了核心矛盾之后,刘姐便主动将自己划分为了“边缘人”,家里即使有了跟钱不沾边的事情刘姐也不再主动过问。即使老杨开口商量刘姐也不给任何建议,刘姐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使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不受老杨以及老杨儿子债务、口碑的影响。

李哥:她不愿意领证也没关系

李哥今年四十二,在重组家庭之前已经单身十多年了。他与前妻离婚时还没有孩子,所以李哥这十多年一直过得是光棍的生活。中间也有过再娶个媳妇的念头,但碍于自身的条件不好,一直也没有个合适的。李哥在家里排行老三,父母走得早,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日子过得都比李哥好。只有李哥手头上一点积蓄都没有,靠隔三差五给别人打个零工赚钱过活,再加上李哥又喜欢打麻将,所以手头上更攒不下啥钱。但好在除了喜欢打打麻将之外,李哥不抽烟,也很少喝酒,所以也算是节省了一笔开销。

李哥和重组对象是在麻将桌上认识的,对方姓杨,四十七岁,有两任丈夫。杨姐和每一任丈夫都有一个小孩,不幸的是杨姐的两任丈夫都是因为意外去世的,只留下杨姐独自一人拉扯一双儿女。好在两任丈夫都留下了土地,并且相继被政府征用,杨姐也拿到了一笔巨额的征地款。再加上杨姐还有一门理发的技术,经营了一家小小的理发馆,生意也不错,所以杨姐和孩子的日子过得甚至比一般的家庭还要好上不少。杨姐之前也有过再婚的念头,但一想到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并且前两任丈夫都是因为意外去世,别人在外多少对杨姐有些“克夫”的说法,再加上也没遇到合适的,所以也就一直单着。

李哥和杨姐的重组并没有走程序,而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直接搭伙过日子。杨姐认为他们年纪都这么大了同时自己的一双儿女也都成人了,所以也没有领证的必要,李哥也就没再提过这事。搭伙过日子不久,李哥就搬进了杨姐家里一起生活,两个孩子也都接受了李哥,但也没改口,依旧是叫着叔叔。

李哥的家里对这段姻缘没什么意见,杨姐的父母觉得自己女儿经济实力已经足够了,也够养活儿女甚至未来儿子结婚、女儿出嫁了,也就不需要找个更有钱的,这样反倒还有可能受欺负。倒是李哥,虽然没什么积蓄,但是是自己一个人,没什么负担,况且人还挺憨厚老实,所以也同意了杨姐和李哥的事情。

两人在一起之后,日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对杨姐来说无非是多了一副碗筷吃饭。但对李哥来说却是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所以李哥也格外珍惜。平时有个小矛盾也都让着杨姐,杨姐父母农村老家需要整修时李哥也都卖力气干活,偶尔接到零工赚的钱还能给杨姐补贴一部分。遇到什么需要两人一块出面的事情比如说某一方的亲戚结婚、过寿等等,杨姐也都在外面给足李哥面子,所以两人很少吵架,也没闹过解决不了的矛盾。

黄姐:我跟他过了这么多年,征地拆迁必须有我儿子一份

黄姐和杨姐的经历类似,黄姐的前夫同样是遭遇意外去世了,只留下黄姐和一双儿女。黄姐的大女儿已经成家,小儿子刚刚上初中。因为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确实有些不容易,所以经人介绍和王哥再婚了。

王哥是征地户,政府补偿了两套房子和一笔巨款,同时王哥自己还带着一个上高中的女儿。两人的婚后生活从一开始就不是很顺利,王哥再婚的目的是想着家里有个女人能够洗衣做饭收拾家。而黄姐则不太愿意把自己理发店的生意放下,毕竟自己也有个儿子,花钱的地方将来有的是,自己要早做准备。

二人婚后经常吵架,有几次王哥还动过手,具体吵架的原因无从得知。但只知道王哥喜欢喝酒,一喝醉之后就会情绪激动进而动手。除此之外,王哥的女儿一直接受不了家里突然多了个后妈以及后妈带过来的弟弟,所以对黄姐一直心存芥蒂,也是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就与黄姐大吵大闹。每每黄姐和王哥提起这些事情,王哥总会以女儿在青春期比较叛逆为由搪塞过去,但实际上两人之间真正的矛盾点还是钱。王哥不止一次在醉酒后说过黄姐的儿子别想从自己这里分走一分钱,而黄姐虽说没有抱着分钱的目的再婚,但也还是尽量想着能为自己的小儿子留条后路,多点保障,所以怎么处置王哥老家即将拆迁征收的几栋房子成了二人之间吵架的主要内容。

重组家庭矛盾背后的原因:

重组家庭和新生家庭的矛盾某种程度上几乎一致的,只是重组家庭的情况更加复杂,亲密关系更为脆弱。从以上三个案例我们可以简单地归纳一下重组家庭的家庭关系的几个特点:

从表格中的不同维度出发,可以罗列出不同的家庭结构关系。不仅有利于更加清晰地厘清重组家庭结构,也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组建家庭时有意识地调配因素进而达到结构稳定的目的。可以看出重组家庭维护家庭关系的核心是经济问题与子女问题。

两个人婚姻的重组背后是两个家庭之间的组合。一般来说,当双方都有子女时,为自己的子女谋求最大的利益而非为夫妻间的和谐、家庭的维系成为了再婚者考虑的首要问题。这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传统农村地区的兄弟分家,在面对整个家庭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家长或者家庭秩序予以维持,那么针对资源的争夺是必然的,显然重组家庭很难具备这种维持平衡的能力。

这种情况在遇到再婚双方中一方相比较另一方而言具有经济优势时,会得到进一步的激化。当然也有同样的弱化矛盾的条件,比如说其中一方没有子女;具备经济优势的一方是女方等等。在一个完整的家庭结构当中,一定存在着一个权力中心,这个权力中心掌握着家庭当中大事的决定权。对于大多数的重组家庭来说,一般是具有经济优势的一方扮演着权力中心的角色。对其个人来说,自身具备的经济优势能够让对方对自己产生依赖,尤其是当对方有子女时,这种依赖会变得更强;此时,另一方则在家庭结构当中扮演被动的维系者的角色,无论是从情感基础还是现实角度出发,弱势的一方只能被动接受强势方的支配,这是重组家庭结构当中的一种不良关系。它不具备稳定性与持续性,很容易使得婚姻关系产生破裂。在经济发展出现断裂的鄂尔多斯尤其如此,支柱行业的崩盘直接影响到了当地人的收入,进而改变了一些家庭的权力结构。

从子女问题再继续拓展可以发现,重组家庭双方各自背后家族的关系越复杂则越容易发生矛盾。相反,如果重组双方都是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不需要考虑照顾父母、兄弟姐妹等因素,则重组家庭的关系会相对来说比较融洽。

这里与传统意义上对婚姻关系的理解有所不同。上文提到了婚姻缔结代表了双方两个家族的关系连接,小家庭成为了两个家族力量的聚焦点。但这种情况一般多发生于新婚家庭,这时的夫妻双方还处在人生刚刚起步的阶段,没有过多的资源积累,所以需要两方家族多种力量通过各种联系的纽带进行支持与输入,从而保证自己的小家庭能够保持稳定地运行。

而对重组家庭来说,几个案例中的夫妻双方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按照整个社会的角色期望,这个年纪的群体向上需要承担起养老的责任,向下也要好好地抚育子代。在这样的角色期望下,四十岁这个年纪群体所具备的关系链接就转变成了纯粹的责任与义务,是一种输出性质的链接。而输出就意味着金钱、精力与时间。对于重组家庭来说,双方都承担了向家族输出的责任的话,就又产生了针对子女问题上的公平问题。无论是否具有经济优势差,这个平衡总是难以把握的,也就极容易导致双方产生矛盾。

除了子女问题以及相关的经济问题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双方的情感。在重组家庭的研究中,笔者认为情感代表了接受力,即对另一半及其背后关系的容纳程度。重组家庭的建立大多比较迅速,这是因为双方寻找另一半的主要原因都是现实取向的,这点从几个个案中也可以得到印证。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与相处,仅凭感觉与现实考虑就决定结婚,是某种程度上的不负责任。因为彼此之间的不熟悉,只是想要重组一个家庭来应付自己的需要。当婚后逐渐发现了一些因为没有充分了解的事情后,尤其是对方家族当中的索求之事。如果没有情感,这段关系就会变得日益缺乏基础的支撑。当某一方忍耐到了极限之后,婚姻失败就会变成必然的结果。

结语:

如果把个人的婚姻关系设定为一段逻辑线条的话,重组家庭只是逻辑线的后半段的分支。对于整个家庭样本来说,重组家庭可能只是统计意义上的少数。但对于重组家庭内的个体来说,如何维护新家庭的关系与生活则关乎到他们接下来的人生。因此,研究重组家庭不仅可以为这类日益增多的再婚群体更好地生活提供指导,还可以为学界对于家庭、婚姻的研究提供补充。

本文只是根据个案在逻辑上进行推论,单薄的经验依据无法给出具有普适意义的理论支撑。但正如上文所提及的,这几个案例都是从重组家庭本身的视角出发,来还原重组家庭的家庭结构、生活维系以及矛盾冲突等等,对于我们理解重组家庭问题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的参考价值。但碍于经验案例有限,得出的结论具有局限性,缺乏更加系统完整的学理性分析,对于该议题的研究需要进一步深入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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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言元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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