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保尔】

最近，一部以明朝为时空背景的古装剧亮相银幕，引得不少朋友关注。其中尤其引人注意的一幕是剧中明太祖朱元璋的长相。电视剧中的朱元璋，长得实在有些奇特、另类，或者更直接地说，丑得惨不忍睹，丑到能上热搜……

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真的长得这么奇特吗？朱元璋生而异相的梗，又是打哪儿来的？结合学界的研究成果，笔者愿就这些有趣的问题，与各位共同讨论分享。

《大明风华》中的朱元璋

一、朱元璋有哪些样貌

在照相技术发明之前，想直观了解一个人的长相，最佳途径是画像，而绘画未必是精准的，朱元璋的图像尤其如此。在网络上检索“朱元璋画像”，随便都能找出十几种，甚至更多的版本，而且直到最近，还有人宣布新发现了朱元璋的新画像。如果有人愿意统计民间流传的朱元璋画像，相信数量一定非常惊人。但问题是，这些画像都可信吗？

首先咱们要明确，朱元璋是明朝的开国皇帝，不是走南闯北的走秀明星，要给他画像，首先得亲眼见过他，最好还要仔仔细细观察过。年轻时的朱元璋要过饭、当过和尚，这期间他露面的机会是挺多，可想来也没人愿意给他画像。只有功成名就，开创一番霸业之后，才有能力引来画师。事实也正是如此，传世的朱元璋图像，也都是他中老年时期的样貌，从来没有过和尚、乞丐或者大头兵扮相。那么，先决条件来了，凡是靠谱的朱元璋画像，就必须出自有身份的画师之手，至少要进过宫廷、见过圣上，而且最好是明初完成的。

这么一来，绝大多数民间流传的图像，特别是明代中后期，甚至是清代才画出来的朱元璋像，其可信度基本等同于您给玉皇大帝画像，纯凭想象得来，基本没有可信度。

那么，哪些图像可信度比较高呢？自然是藏于南薰殿的宫廷图像。可问题又来了，即便是宫廷收藏的帝王相，朱元璋居然也有不少，据清人胡敬的《南薰殿图像考》统计，皇家收藏的朱元璋画像总计多达十二幅。更奇怪的是，这些图像绘制的面相居然也很不一样，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天庭饱满、目光如炬，威严之中透露一丝和蔼，比较正常。

故宫南薰殿旧藏的朱元璋画像

另一类则是下颚凸出，脸颊狭长，可谓是奇人异相。

比如这样的……

同一位帝王，出现了霄壤之别的两种画像，还都是宫廷画师创作的。这在历代帝王肖像中绝无仅有。

既然直观图像不能解决问题，那么间接的文字或其他描述呢？翻览史书，也有两种不同的声音。隆庆年间担任南京工部尚书的张瀚回忆，自己曾在南京皇宫武英殿见过太祖的真像，用他的话说是：“眉秀目炬，鼻直唇长，面如满月，须不盈尺，与民间所传奇异之像大不类。”还有人在明朝的皇宫内府，见过朱元璋画像，说高皇帝“高皇帝乃美丈夫也”，显然都不是奇异长相。

不过，也有人支持异相之说，世守云南的黔国公沐府供奉有明初流传的朱元璋像，据称脸上有十二个黑麻子“其状甚奇”，显然长得不怎么好看。

就此可以看到一个尴尬的问题——朱元璋绝非只有我们姑且称之为“异相”的一种相貌，还有一种相对较为正常的长相。两种相貌皆有图像支持，也都有佐证材料，仅凭图像难以得出定论。

二、奇异相貌的由来

我们重点说说，那副异相是怎么来的。对照图片不难看出，之所以特异，主要是脸太长、下巴太凸，从根子上说就是头骨发育有点奇特。

我们都知道，一个人脑袋长成什么样，基因是主要因素，幼儿时期的后天影响是次要因素，比如各位的扁头，就是小时候睡出来的。

可翻检明代官方的一手资料《明太祖实录》，却会发现，朱元璋的头型，居然是快四十岁的时候才发育的。实录原文是这么说的，吴元年，也就是公元1366年：“上梦人以璧置于项，既而项肉隐起微痛，疑其疾也。以药傅之，无验，后遂成骨隆然，甚异。”做一场梦，就能骨头隆起，脸型拉长，神奇不神奇？

永乐年间建孝陵神功圣德碑，就是南京明孝陵神道外面特别大的那座石碑，也记载了相似的内容，说朱元璋“项上奇骨隐起至顶”，从脖子顶到脑门，自然就成了地包天、大长脸了。

为什么要把洪武朝的实录，和永乐年间的碑刻放在一起讲呢？因为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明太祖实录》，其实是靖难之变以后，朱棣命人重新编修的。换言之，朱元璋的奇异长相，是他的亲儿子朱棣塑造出来的。

不止这一处，永乐年间新修的太祖实录构建了关于朱元璋异相的完整信息链。从幼年时期“姿貌雄杰”，到当和尚时“贵相非凡”，早就有了另类的基础，等到吴元年来了一场大发育，最终完成了彻底的另类化。

总之，宫廷里存在的异相画也好，民间流传的奇葩长相也罢，还真不是野史杂说胡编乱造，朱元璋的奇特相貌，乃是明朝最为正统的官方史料记述的，而且从正常到不正常的转变，就发生在他刚去世不久的永乐年间。

当然，正所谓高手在民间，以官方的记载为基础，在此后几百年里，朱元璋的相貌变得越来越特异。有脸越来越长的，有下巴越发凸出的，还有形形色色的麻子脸，甚至干脆弄成了所谓“猪龙”的模样，我们如今见到的“丑”样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夸张。

三、长得丑是有大用处的

其实，抛开历史学不谈，就从遗传学说，朱元璋也不可能这么丑。男性Y染色体不受母系的影响，除非发生突变，男性特质会一代一代延续下去，比如说胡须的形态。您可以看看朱棣、朱高炽、朱瞻基这爷仨的画像，就很有一致性，朱元璋不可能差得那么大。更何况朱元璋的十几个儿子，没有一个长得特别丑，总不能说老朱的基因太弱了吧？基本可以肯定，朱元璋的奇异长相，特别是他的“奇骨”，是永乐年间特意塑造的产物。

那么关键问题来了，永乐皇帝，也就是明成祖朱棣，干嘛要祸害亲爹，把朱元璋弄成这副异相呢？

朱棣显然不是个坑爹孩子，他这么做是大有深意的。咱们首先要破除当代人看历史常有的一种误区，不能把今天的衡量标准带入古代。您想想，什么是帅？每个人定义完全不同。您觉得帅的长相，别人可能就觉得娘，更别提古人了。更何况朱元璋的这副长相，压根就不是为了帅，毕竟人家是皇上，完全不用靠脸吃饭。

实际上，朱元璋的异相和古代非常重要的政治迷信“相术”密切相关。举个例子，明朝有个著名相士袁忠彻，他编了一本重要的算命书籍《古今识鉴》，其中记载了据说是元末明初算命大师给朱元璋相面的话，说朱元璋：“状貌非常，龙瞳凤目，天地相朝，五岳俱附，日月丽天，辅骨插鬓，声音洪亮，贵不可言”，等等。简单地说，朱元璋这幅长相，特别是地包天、大长脸，虽然不好看，却是大富大贵之相。

真实的历史有没有过这段算命，很难确定，因为这本书编纂于明代中叶。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当时的相术之学中，朱元璋的这幅长相正对应了帝王才能有的“奇骨”之相。还是这本书，就说“奇骨贯顶”最为尊贵，称作“伏羲骨”。正因如此，永乐年间立孝陵神功圣德碑，不仅堂而皇之地说朱元璋骨相奇特，还在后面加了一句，说这副长相“威仪天表，望之如神”。可谓是从形象上确立了帝王之位的合法性。

回过头来再看永乐年间修编的《明太祖实录》，朱元璋的这副异相，是在吴元年，也就是他三十八岁的时候突然发育出来的。巧得很，没过多久小明王就淹死在长江，第二年朱元璋正式登上皇位，建立了大明王朝，成为新一代的真龙天子。从相貌发育到改朝换代、登基称帝，这其中的铺垫，不言而喻。

所以说，朱棣为朱元璋“整容”大有目的。如此一整，大明王朝的君权神授变得更有来头，也更令人信服。更深一步，对于“得国不正”的朱棣来说，把亲爹弄得玄乎一些，也能给自己罩上一层神秘的外衣，对他也大有好处。

今天您可能会嫌弃朱元璋的异相，但这幅长相放在明朝，可绝对不丑，有的是人想长成他这样子呢。比如成化年间，有个叫侯得权的游方僧，就是因为有人夸他面有异相，居然便煽动造反。还有正德年间宁夏安化王朱寘鐇叛乱，也与术士说他相貌奇伟有关。在那个迷信的时代，我们今天看来的丑，反而具有更丰富的内涵，符合人们对皇权的崇拜，对神秘现象的想象，契合民众的心理认同。就连推翻清廷的革命人士也多多少少抱有这种想法，南京明孝陵向来供有朱元璋正常和异相两种画像，但民国元年孙中山率众人拜谒明孝陵时，台前摆放的却是那副“奇骨贯顶”的异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