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外媒想替中国男人谋“审美自由”,还得多读史

来源:观察者网

2022-01-19 07:34

保尔

保尔作者

历史学博士,自由撰稿人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保尔】

2021年,整顿娱乐圈乱象成了网络热门话题,形形色色的劣迹艺人着实让观众吃了不少大瓜。偷税漏税、贩卖假货的艺人当然要整顿,还有一些站位不正、导向不良的艺人,也被关注着。

任何领域都需要正本清源、激浊扬清,社会影响极大的演艺圈更是如此。整顿娱乐圈乱象,包括整治不正常的审美导向,都是合情合理的。更何况,一些被网友批评为“娘炮”的演艺人士,早就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不满。

然而,中国人整顿乱象,却偏偏有人要说闲话。针对相关动态,某些作者在海外发文批评:这是“中国政府的文化战争”,“讨伐非传统的男子气概是威权主义的表现”。

这些声音还信誓旦旦地建议“中国应该尊重男人当‘小鲜肉’的自由,也应该重视中产阶层女性对于‘小鲜肉’的喜爱”,“‘小鲜肉’的温文尔雅能够矫正中国男性的大男子主义”,“中国不应只想要上世纪50年代那种刻苦勤勉的男性社会主义劳动力”……

这些虽是“嗡嗡”之声,但对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朋友来说,打着“白左”理论泛论身份政治的荒唐说法可能更具欺骗性,因此不能不引起警惕。其实,中国人在当“精致男孩”这件事情上本就不需要外国人的喉舌来指点。我们的祖先曾有过长达百年的类似的文化史经验,也用血与泪给后人留下了深刻的历史教训。本文想讲述的,就是这段历史。

魏晋“美男”更“花样”

如今说起“美男”,常有“日韩风”之说。其实,真要论起男人涂脂抹粉,韩国也好、日本也罢,在历史上根本排不上号,魏晋南朝才是这方面的行家。在一千多年前,那时的社会风气远比今日的“小鲜肉”、“花美男”要开放得多。某些所谓几千年一遇的花样美男,要是放到一千多年前,根本排不上号。

在魏晋南朝,能被称作“美男”的男子,首先得长得有女性特征。大书法家王羲之曾经盛赞过一位美男子,说他“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有着吹弹可破的肌肤。

著名的魏晋美男都得到过类似的夸赞,比如何晏“美姿仪”,潘岳“妙有姿容”,王衍“容貌整丽”。在当时,要想成为公认的美男子,不仅要长得像女子一般秀丽,言谈举止也要有女性的柔美之感。

东晋以来,江左政权逐渐稳固,士大夫的生活安定下来,女性化的审美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世说新语》书影

在梁朝,士族子弟傅粉施朱,衣服要反复熏香,鞋子要跟高,走路要飘飘然。就连言谈之中,也要有女子的阴柔之美。在南朝,江南士人饯别,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得伤心流泪、哭哭啼啼,越是有身份,哭得越难过。哪怕只是一顿酒席,结束的时候大家也要流几滴眼泪,显得哀愁幽怨。

在传统观念里,男人要扛起一片天。但在南朝,这些哀愁幽怨,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士大夫,真要做点事情,大多不靠谱。

在东晋的时候,士大夫还流觞曲水、作文赋诗,搞点文化活动。萧梁以后,许多贵族子弟只知道涂脂抹粉、扭扭捏捏,一张粉扑扑、白嫩嫩的脸蛋,却什么也不会做。偶然朝廷下达命令,让他们提意见、拿主意,这些人要么推给下人,要么找别人帮忙。

当然了,若是说这些南朝美男子一无所长,倒也有些绝对。对于如何才能成为美男这个重要的话题,他们是很有研究的。这些,笔者在之前的文章中曾做过介绍。

在魏晋南朝,美男爱豆圈的门槛,可比今天要高得多。就比如最简单的傅粉,就是一个技术活,抹什么粉、用什么手法抹,这都是有讲究的。即便能够掌握化妆打扮的技巧,而且不惜重金,配上一身香喷喷的衣服和高跟鞋,美男子的圈子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首先要看家庭出身,是不是士族门阀。然后要看个人的表现,是不是身娇的美男。最后,一些细节也很重要。

比如说话,今天有些人好好的中文不讲,总喜欢夹带几个并不复杂的洋文,显得颇为洋气。而在魏晋南朝,潮流前线的语言研究可要高得多,想成为美男,要能说洛阳话。东晋以来,南朝政权定都建康,但往前追述法统,都得联系到汉晋都城洛阳。所以,当时的美男子虽然身在长江流域,但一定要会说黄河流域的洛阳话,哪怕是已经被吴语改造的洛阳话,也得会说。

凋零的“风流”

在魏晋南朝,全方位女性化、精细化,甚至于“无用化”的士族子弟,才有资格进入美男子的行列。从后人的眼光看,这些人颇有些“自废功力”的感觉,但在当时,这样的花样美男各个都是超级“流量明星”,深受人们的追捧。

比如美男潘岳,他面容秀丽、姿态优雅、神情可爱,每逢出门,总有无数粉丝追在后面。特别是狂热的女粉丝,一个个拼了命得往前挤,争着抢着要给潘美男送吃送喝。每当有新鲜水果上市,潘岳的粉丝总是第一批抢购,然后守在门口,献给偶像。

还有个美男子叫卫阶,名声更大。有一次他去外地,把当地的粉丝给激动坏了。卫阶刚坐车进城,成千上万的粉丝就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人山人海、哄哄闹闹挤在一起。作为著名美男子,卫阶本来就生娇体弱,被这么多人围堵在街头,又有无数粉丝尖叫呐喊,当场就吓出了病,不久竟然死了。有个典故叫“看杀卫玠”,说得就是这么个事。

卫阶被人看死,固然是悲剧,但在当时却成了无数士人羡慕的对象。可是,我们换个角度去想,看都能看死,这样的美男子,还有胆子吗?在南朝,身娇体弱的士大夫,确实胆子很小。

比如建康令王复,出身名门望族,担负着治理都城的重任。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重要官员,居然从来没有骑过马。偶然一次听到马叫,王复吓了个半死,跟别人说:“这么吓人的动物,分明就是老虎,怎么能叫马呢?”

其实,在世家美男子中,王复还算是有点胆子的,至少他没被马给吓死,当时更多的美男子就是马蹄声听了也吓得半死。

正因如此,当梁朝爆发侯景之乱的时候,养尊处优的美男子们可就受罪了。这一次,可不止有战马嘶鸣,还有刀光剑影。战争爆发后,不等叛军刀劈剑砍,光是吓死的就有一大群。

此后围城粮荒,还有城破之后的叛军屠戮,使得建康城里的美男子,死了个七七八八,仅存的那几个也早就没有了白嫩嫩、娇滴滴的美男形象。

自东晋以来,士族构成了国家政治的支柱。起初,士族中固然流行女性化的美男之风,但至少还有诸如谢安、谢玄这样能够运筹帷幄、跃马临阵的男子汉。但到了南朝后期,“花美男”的审美席卷士族群体,几乎成为唯一的取向。终于,在国家危亡的时刻,只剩下了恐惧的尖叫声,再没有人站出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古今中外,殊途同归

可能有人会提出质疑,把男性的女性化审美与国家兴亡相关联,是不是太过夸大其词?对此,我们不妨拿南北朝做一个比较。

自永嘉以来,中国北方经历了残酷的战乱与深度的民族融合,北方士族之风习迥异于南方。比如儒家六艺中的“射”,拉弓射箭显然与花样美男的气质不合,南朝士族大多荒废已久。而在北方,士族子弟不仅要练习射箭之术,而且是结合战场的环境,有针对性地开展练习。在北朝的宴会中,弓箭经常是表演项目,这与南朝的莺歌漫舞、脂粉香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仰赖于士族的特权制度,南朝士大夫完全不用在意仕途和生计。所谓“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只要出身名门,即便整日傅粉施朱,也照样能当官,所以他们精心打扮自己,做精致美男子。至于国家大事,谁要是用心去做,反而会被人嘲笑。

北朝则截然不同,在北魏,江山是鲜卑人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汉族士大夫参与政权、分享权力,就必须有所作为。在北朝,士人要用“仕功”对等武将的“军功”。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地位,北朝的士人投身于实际的功业之中,在这种氛围下,长相俊美、面容姣好反而容易被打上“小白脸”的不良标签,为北朝贵族所避讳。

比如北齐兰陵王高长恭,史书记载他“貌美而勇”。若是在南朝,形容这等美男肯定只有前两个字“貌美”,绝不会和勇猛沾边。但在北朝,高长恭不仅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而且据说他嫌弃自己俊美的长相没有威慑力,在打仗冲锋的时候特意用面具遮住面庞。著名的《兰陵王入阵曲》,说的就是这位美男子“指麾击刺”的英姿。

以北朝之勇猛对比于南朝之颓废,以刚毅威猛的北朝健儿对垒肤脆骨柔的南朝美男,历史的结果不言自明。南北朝的分裂之所以由北朝终结,南北士族的气质差异,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历史学家陈寅恪在论述李唐崛起之时,称其为“取塞外野蛮精悍之精血,注入中华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这股“精血”的关键来自于民族融合,其所带来的新机遇,就包括了刚毅勇武的审美风习成为重建恢弘帝国的关键因素。

陈寅恪(资料图)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丢失积极进取的心性与阳刚之气,会带来什么样的历史结果?南朝的历史已经给出了清晰的答案。以史为鉴,后人当然有必要纠偏厘正。

在今天,当中国人关注娱乐圈乱象、整肃不良风气的时候,一些看起来“博爱”,特别是顶着某些英文缩写名头的海外作者跳了出来,说女性化审美是大众的追求,应该鼓励。按照他们的一贯操作,“小鲜肉”追求自然也和西方的普世价值关联上了,具有了“高级审美”的意涵。

逐条反驳这些“为批评而批评”的刻薄之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们只需要问一个问题,西方人喜欢女性化的花美男吗?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而且不需要任何看起来高端复杂的理论。

若论西方的美男典范,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大卫可谓经典之作。凡是看过雕像图片的人,都会注意到年轻男子饱满的肌肉、健美的体态,还有坚毅的神情。

向前追溯到古典时代,希腊与罗马人眼中的美男,也都是健壮有力的。比如古希腊的雕像掷铁饼者,用经典的运动姿态塑造了健壮有力的男性形象。事实上,古希腊流行的奥林匹克运动,已经鲜明地透露出了当时人们对男子的审美标准,要想成为公认的美男,必须有强壮的体魄和坚定的意志。

按照某些海外论者所言,这些艺术作品的审美导向也不利于“阐扬个性”、“尊重多元”,是否也该通通摒弃、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呢?

在当代,西方世界虽然有各式各样的“风气”,但在男性审美方面,崇尚健美的主流从来没有改变。以美国文化输出的重要基地好莱坞为例,在这座电影工厂里,肌肉美男、铁血硬汉、孤胆英雄向来都是重点塑造的人物。

历史题材方面,编剧导演们使劲从西方历史中寻找具有英雄主义色彩的人物,比如《勇敢的心》,既是古典男性的气质表达,也向外传递着西方世界的“硬汉传统”。诸如《斯巴达三百勇士》、《斯巴达克斯》等以古希腊、古罗马历史为题材的影视作品,更充斥着棱角分明的肌肉美男。

《勇敢的心》海报

即便是科幻主题、不露肌肉的电影,也总要塑造睿智、善良、富有正义感、勇于承担责任的男性角色。比如《指环王》系列电影,男主角总要承担着拯救世界的重任,在民主战胜暴政、光明战胜黑暗的故事里,建构男性的英雄气概。

这些电影中塑造的男性角色,绝不只是艺术需要。西方学者很早就注意到了软实力的重要性,好莱坞的电影与明星风靡全球,早已成为美国文化软实力的象征。顺着好莱坞的指引,在《壮志凌云》中,我们欣赏征服蓝天的汤姆克鲁斯,在《复仇者联盟》里,女孩们崇拜代表进化型理想男性的美国队长。哪怕是在战争片里,观众也能看到坚强、勇敢、正义的美国大兵。

直至今日,无论是何种题材,好莱坞塑造的“优质男性”,总是是健康阳光、充满正义感,具有责任心的男子汉。

这就牵涉到了一个问题,什么人可以当上这种主流且“优质”的男子汉呢?在过去几十年里,从史泰龙、施瓦辛格到汤姆克鲁斯,我们看到了一大批白人男性。这些年来,有些黑人也登上了荧幕,亮出了他们的肌肉。那么,黄种人是否也有这样的机会呢?

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美国人塑造的华人形象几乎就没有太正面的,样貌猥琐、囚首垢面、弯腰曲背等等丑态可谓是标配。几十年后,这种情况依然存在,张国荣批评过好莱坞电影的辱华成分,出演过不少好莱坞大片的章子怡也抱怨过,华人演员只能演穷人和妓女。近些年来,这种情况似乎有了些许改变,明目张胆的辱华已经不再那么多见。但是,华人要想成为救世主,与终结者、美国队长平起平坐,那还差得远。

以好莱坞电影《功夫之王》为例,虽然这是建立在中国传统故事上的电影,并且有成龙、李连杰两位功夫巨星联袂出演,但真正拯救世界的却是一个美国小男孩。白人小男孩不仅当上了救世主,还收获了美人刘亦菲的爱。仔细品味,这种英雄拯救世界、弱者献上美女的观感,总让人感觉有些别扭。

《功夫之王》海报

其实,用西方的男性审美来看,黄种人不是没有“优质形象”可以展现,哪怕是论肌肉,也总有拿得出手的,就比如中国的奥运冠军,有的是一流的体态形象。但问题是,人家不给你这个机会。不仅不给机会,还要引导中国人不要当硬汉、当猛男、当救世主,安安心心尊重“多元主义”、尊重“审美自由”。

于是乎,一种奇怪的论调就出现了。在大洋彼岸,一些人高呼着“行走的荷尔蒙”,称赞某某肌肉男展现着美利坚精神;可一旦跨过大洋,这些人就换了一副面孔,鼓励中国男性追求“个性与自由”。这种双标究竟是为了替中国男性争取男权,为中国人声张个性,还是另有所图?他们自己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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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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