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常洛闻】

日本自民党新总裁选举正在激烈角逐，结果将于9月27日揭晓。

这次自民党选举可谓有史以来参选人数最多、竞选时间最长、选举形势最复杂的一次。目前，被视为黑马的世家子弟小泉进次郎，和四次败选的日本前防相石破茂，是榜单的前两名。

小泉进次郎最大的优势，是与派阀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政治世家子身份，而且毫不夸张地说，小泉家是日本现代的“摄关家族”，甚至说是日本第一政治家族也不为过。

日本国会至今一共有114年的历史，其中小泉家族有成员担任议员的时间达94年。小泉家族从军火起家，经过三代发展，家族头目小泉又次郎、小泉纯也（入赘女婿）、小泉纯一郎，一代比一代政治成就显赫，小泉纯一郎更是问鼎首相宝座，其背后的影响力、经济实力都是政治家族中的天花板。甚至可以说，小泉家族有能力将任何一个他们选定的家族成员送进日本内阁。

自民党总裁选热门候选人、前环境大臣小泉进次郎图自日媒，下同

“党内有党”，大佬撑场

选举之前，现任的“倒计时”首相岸田文雄为了消弭黑金丑闻带来的负面影响，宣布解散派阀，而且得到了其他派阀的首肯，除了麻生派拒绝解散之外，日本自民党的“党内之党”时代似乎要迎来一个句号。

黑金是日本政治组织形式的必然，而且是各个派阀发展壮大的必由之路。这次表面上黑金导致了又一次派阀的解散，似乎自民党要进入新时代，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安倍派执政过于稳定，党内积压了大量的中青年人才，派阀给他们的政治回报已经无法让他们满意。

更深一层，是真正控制日本的阶层也在面临新老交替，新的权力结构正在形成，这样的剧变不是小泉进次郎一个人能够影响的。更何况，解散派阀其实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小泉所属的清和研派最早就是为了对抗派阀而生，最后也变成派阀的一部分，而且麻生派现在也拒绝解散。

日本的政治体制一天不改变，党内有党的现象就一天不会消失。

而在二战后，美国政府通过情报部门对日本进行了全方位的改造和监控。

根据《美国外交》第 29 卷第二部分，艾森豪威尔政府授权中央情报局（CIA）在1958年日本众议院选举前，向少数亲美和保守派政客提供秘密财政援助和选举建议，以增加其在日本的政治影响力。这一资助计划贯穿其随后的竞选活动，一直持续到1960年代。

美国政府授权CIA秘密资助，旨在分裂左翼势力的计划，以发展亲美和“可信”的反对派力量。这一资助到约翰逊政府时期从账面上消失，因为约翰逊政府认为资助必要性不强，而且如果暴露，不值得冒险。

但实际上，美国对日本政界的渗透和控制不弱反强。1994年10月，《纽约时报》根据一名前美国外交官的证词，揭露了美国情报机关对自民党及其立法者的秘密财政支持。这名前美国驻日本大使曾向美国国务院发送一封密信，信中表示：“岸信介的弟弟佐藤荣作恳求我们提供经济援助，以对抗共产党。”

也正是因为这样畸形的“国中之国”机制，政治人物必须有“党内之党”才能生存，自民党内部也围绕各个大佬形成了不同的派阀。

小泉进次郎虽然说自己是无派阀的候选人，但实际上，小泉家族和国会内势力最大的清和政策研究会——也就是安倍派——关系非同一般，目前已经得到了森喜朗、菅义伟等前首相的大力支持。甚至他的父亲小泉纯一郎之前并不同意他这么年轻就参选，也是派阀出面，进行了多轮游说，才改变了小泉纯一郎的想法。

前首相森喜朗在接受采访时，称小泉进次郎是“自民党的最佳代表”。早在7月中旬，森喜朗就说服了小泉纯一郎，还说“（首相之位）绝对是进次郎的”。日本政治评论家田原总一郎透露，听了森喜朗的话，小泉纯一郎表示：“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反对了。”

9月8日，在神奈川县横滨市JR樱木町站前举行的竞选集会上，自民党大佬、前首相菅义伟发表街头演讲，首度表态力挺进次郎。他说：“本届总裁选举中，希望让小泉先生领导日本，我将和大家一起支持他。希望大家给予他巨大的力量与热情。”

9月8日，在神奈川县横滨市的竞选集会上，前首相菅义伟公开支持小泉进次郎。

眼下，菅义伟阵营已深入参与到进次郎的竞选活动中。

横滨市一名自民党官员透露：“菅义伟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已分成小组，每人每天给全国各地的党员和党友打约200到300个电话，呼吁他们支持进次郎。”另据相关人士透露，进次郎在制定政策时，有菅义伟担任首相期间重用过的官僚参与其中。

到底是派阀在起作用，还是菅义伟和小泉已经形成了“垂帘听政”的默契，还要等选举结果出来之后才能最后确定。但这种趋势已经引起了岸田派（已经解散）和麻生派（拒绝解散，有54名在任议员）的极大不满，日本国内已经出现了攻击小泉进次郎为傀儡的文宣材料。

几无成就，却仕途顺畅

1981年4月，进次郎出生于日本军港城市横须贺，这里也是小泉家族经营了近百年的大本营，当地世世代代支持小泉家族的选民不算少见。

2004年，小泉进次郎从日本关东学院大学毕业后，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后获政治学硕士学位。毕业后，他进入美国政策智囊机构国际战略问题研究所当研究员。回到日本后，进次郎曾出任父亲小泉纯一郎的私人秘书。

进次郎还有一位明星哥哥——小泉孝太郎。但孝太郎无意政治，常年在演艺圈发展。因此，2009年，进次郎顺利继承父亲在神奈川第11选区的位置，踏上从政之路。那一年，他在不到28岁的年纪成功当选众议院议员，也是新议员中唯一没有从政经验的人。

小泉进次郎的哥哥小泉孝太郎

小泉进次郎历任自民党青年局长、内阁府大臣政务官兼复兴大臣政务官、自民党厚生劳动部会长等职务。2019年9月，年仅38岁的进次郎初次入阁，担任安倍内阁的环境大臣，此后又在菅义伟内阁中留任环境大臣。其仕途不可谓不顺。

若要论小泉进次郎最大的弱点，恰恰也是传统。

他在父亲安排下早早进入政坛，年纪轻轻进入内阁。但是无论是环境大臣任内还是私人场合，他都有过言论出格而引起舆论危机的情况。

担任环境大臣期间，小泉进次郎常因令人迷惑的发言而被骂“智商太低”，由此还诞生了“进次郎语录”。日媒曾经毫不客气地揶揄道：“有句话说，永田町的常识就是世界的常识。但进次郎的常识，似乎与世界的常识相差甚远。”

比如，2019年，进次郎赴美国纽约出席联合国气候行动峰会。他在接受海外媒体采访时说：“处理像气候变化这样的问题时，我们必须有趣、冷静而且性感。”——“性感”一词遭到外界的集体嘲笑。多名在野党议员公开批评进次郎，指责他没有资质担任内阁大臣。

去福岛，当被问及核污染相关问题时，他避重就轻，给出的回答笼统暧昧，被日本网友吐槽“读不懂进次郎的诗”。在被问及核污染水排放问题时，他则干脆生硬地转换话题，说起自己与福岛当地渔业负责人畅谈红鲈鱼的轶事。

2023年9月3日，为向外界展示核污染水排海所谓的“安全性”，小泉进次郎在福岛县海岸冲起了浪。

2021年，日本政府将温室气体减排目标从26%提高到46%。在回答“减排46%的目标是如何推算出的”时，进次郎给出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回答：“迷迷糊糊中，有一个数字浮现在我脑海中，它就是46！”记者难以置信地追问：“浮现在脑海？”进次郎一脸认真地答：“对，（这个数字）就出现在我脑海了。”

而在9月14日举行的自民党总裁选举候选人公开辩论中，因无法提供具体政策，进次郎与其他老练政治家的差距一目了然。当进次郎与其他8名候选人站在同一舞台时，现场记者感受到了他的不自信：“9名候选人中，只有进次郎经常低头，给人一种一直看提示板的感觉。其他候选人也会看提示板，但只是瞥一眼而已。”

讨论网络恐怖主义对策时，曾担任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的小林鹰之和高市早苗都强调“采取积极的网络防御”十分重要。进次郎则附和道：“我和他们的想法相同。”

谈到经济政策时，小林鹰之主张：“增加劳动力市场的流动性十分重要。在不形成大范围失业的情况下，将进一步推进劳动力的流动。”进次郎再度附和说：“我和小林先生的（想法）一模一样。”

被问到如何度过空闲时间时，小林鹰之说：“最放松的事情就是和女儿在一起。”进次郎接话说：“我也一样，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最放松。”

临近选举日，小泉进次郎被曝出“担任议员15年间，提出的议员立法为零”，并因此登上社交平台的热搜。所谓“议员立法”，是指国会议员主导草拟立案并提出乃至被通过的法案。小泉的对手高市早苗和石破茂分别提出过10个和7个议员立法。

政策主张效仿其父

这次竞选的“三甲”有相似之处，那就是：对修宪非常热衷。

石破茂和高市早苗是成名多年的右翼政客，“日本向美国派遣驻军接受训练”“修改宪法”等提议不绝于耳，所以在政治圈内，并不是大多数人的“共主”首选。小泉进次郎第一次参选就亮明右倾姿态，多少有些不寻常。他经常说，“我将不设禁区，坚决推行规制改革”，“若是一年内做不到，就赶不上下一个时代了”。

9月14日，日本自民党总裁选举的9名候选人参加了日本记者俱乐部主办的辩论会。

值得一说的是，在安倍晋三去世后，小泉进次郎是目前唯一有热情且有精力实现修宪的自民党政治人物。9月6日，小泉表示，将把修宪放在“最优先的位置”。“我将全身心地推动国会中的修宪辩论，一旦修宪时机成熟，将举行全民公投，并将自卫队写入宪法。”

虽然进次郎极力否认模仿父亲，但他的政策主张却与乃父极为相似。9月6日的记者会上，他56次提到“改革”，唤起民众对其父亲作为改革者的印象。

进次郎的竞选口号是“将改变自民党”，这与2001年小泉纯一郎第三次挑战自民党总裁宝座时的口号“改变自民党，改变日本”如出一辙。进次郎称要把无禁区制度改革坚决贯彻下去，和小泉纯一郎提出的推行无禁区结构改革也很是相似。“三位一体改革”更让人联想到小泉纯一郎推行的“三位一体”财政改革。

父子二人均主张打破自民党的派阀政治。小泉纯一郎宣称要“摧毁旧的自民党”，进次郎则表示要“与旧的自民党决裂”。在人事任用方面，小泉纯一郎不接受各大派阀推荐的大臣人选，进次郎也表示会奉行实力优先的用人原则。在外交领域，父子二人均重视强化日美同盟关系，并经常通过参拜靖国神社捞取政治资本。

对于未来的中日关系，进次郎有过消极表态：“除非高层最终能够对话，否则各项工作不会有大的进展和积极突破。”他还表示，日本和美国不应该在钢铁工业问题上相互对抗，而应该一道面对来自中国钢铁工业的“共同挑战”——自去年年底宣布以来，日本最大钢铁企业新日本制铁公司收购美国钢铁公司的计划反复遇挫，在美国国内招致强烈反弹，它不仅成为美国大选中的关键议题，也让美日关系遇到挫折。

9月15日，九名候选人在富士电视台就日本安全问题发表看法。与其他候选人相比，进次郎谈论台海问题不多。被问及“台湾发生紧急情况时，如何保护日本国民”，他回应说，“我们需要尽一切努力防止（台湾紧急情况）发生。我认为日本的危机管理和应对这种紧急情况的模拟演习仍很薄弱。”

此前有记者问他是否去过中国，进次郎回答说：“我在担任自民党青年局局长时去过台湾很多次……中国（大陆）的话，由于我父亲2001年任首相时参拜过靖国神社，这让我感到去的话会有风险。”

谈及朝鲜议题时，进次郎也不忘提及父亲：“我的父亲小泉纯一郎曾与时任朝鲜总书记金正日见过面。我将在建立起的历史关系之上，探索同辈之间新的对话机会。”

2002年9月，时任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访问朝鲜，与时任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举行会谈。

岸田任内，日韩关系和日中关系，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岸田虽然与中国领导人有过会面，但没有进行过正式访华，可是却12次进行穿梭外交，与韩国总统尹锡悦会晤。

但尹锡悦政府付出的代价，是在历史问题上重大倒退和让步，在慰安妇、强征劳工的问题上采用日本立场，甚至在涉及韩国自身革命历史、独立历史的史料、教科书方面，改用亲日立场。这些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作为，给亚洲国家声讨日本军国主义罪行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和实质障碍。而在福岛核污染水排放问题上，韩国尹政府配合日本的宣传，对国内进行强力压制，配合掩盖了日本政府企业沆瀣一气、不负责任的本质。

建立在这样不良基础上的所谓关系改善，我觉得中国人可能都会觉得不要也罢。

更需要严正对待的，是日本借美国在亚太扩军的机会，一直在小步快跑地谋求法律松绑。候选人之一的石破茂就提出过日本向美国派遣驻军接受训练的计划。在台海问题、制裁问题等方面，岸田内阁追随美国的步伐也较为紧密。可是，他其实可以问一问尹锡悦总统，在芯片禁运方面对美国亦步亦趋的韩国，到底得到了实惠没有？这些问题的核心决策要等到下一任美国总统上台之后才能做，中日关系的好坏，很大一部分取决于日本政府是从谁的利益出发来对待日中关系。

结语

总的来说，三个热门无论谁当选，亚洲局势都只会更加紧张。而且缺乏经验的小泉进次郎可能会在分寸把握方面更加激进。

日本社会“向右转”不可避免，但是日本国内是不是会只因为他姓小泉就对他另眼相看，是这次选举的最大不确定。如果只凭个人实力，石破茂和高市早苗也都与安倍家族联系紧密，对外以无派阀的面目示人，比小泉来说，无论从经验、履历、年资，都更符合日本社会对首相的预期。

但是日本政坛有深厚的密室政治、贵族政治传统，阴影中还有美国情治机关的暗线在遥控局势。看上去是一步之遥，其实可能中间是千山万水的距离。

2021年选举，岸田文雄就是在石破茂和高市早苗的前后夹击中取胜。现在的日本“庶民阶级”厌恶贵族世袭的风气正盛，就算有政治圈的支持，小泉进次郎这次冲击首相宝座的征途仍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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