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称创作三本全景式虐恋小说 赞福柯“展示的前景太辉煌、太自由,大家都喜欢”
来源:观察者网
2014-12-15 17:28
福柯是个啥样的人,研究的啥?对于这位深刻理解并影响当代文化生活的法国学者,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但一知半解的人才最能给我们提供欢乐。哲学专业出身的小编,本来还以为自己怎么着也有个一知半解,可是看过李银河老师的解读,突然迟疑了:这确定是我知道的那个福柯?
事情是这样的:今年是法国哲学家福柯逝世30周年,借这个机会,澎湃新闻专访了李银河。大家通常知道李银河的身份是王小波的遗孀,其实,她更是一个有自己生活方式的个体,经常在微博上开导“为情所困”、“为性所困”的网友,实在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亲切阿姨。
李阿姨可算是福柯的一个“真爱粉”,不仅爱读他的书,还出版过《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专门写自己的解读。退休了吧,性学研究都不做了,却忘不了福柯讲过的东西,把自己的小说取名叫“全景式虐恋小说”。
“全景敞视监狱”这个概念在文化学术圈时髦了不少年,被清华学生拿来研究公共澡堂,已经让人醉了,居然还能用来写小说?小编不仅脑补了一下作者手拿皮鞭,站在全景敞视监狱的中央监控室观看每个房间的虐恋……停,是不是要分级啊?小编去李老师博客上找到了已经发表的章节,快拜读下:
他手拿一个礼品盒,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神秘的坏笑,说:老婆,我给你买了一件生日礼物,你打开看看,是什么?
我笑着说:什么礼物啊,还那么神神秘秘的?
我打开礼品盒,笑容立马僵在脸上:这是一条由一把细皮条扎成的小巧玲珑的鞭子。不知为什么我马上想起尼采的那句话:你到女人那里去吗?别忘了带上鞭子。有人说这话是尼采开玩笑说的,不是当真的,可是这话也太脍炙人口了,所以我一下就想起了这句话。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你没病吧,没发烧吧,这就是你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啊,你是不是疯了?
——选自李银河博客《李银河虐恋小说之我们的新大陆》
貌似有点生硬啊。一对平凡的小夫妻,老公突然要虐恋,结果老婆看到鞭子想到尼采?!所以,是不是在全景式虐恋小说中,作者就是那个“监视者”,可以看到每条故事线的发展,然后在某个点跳出来说此处要有性学知识,以保证自己塑造的人物符合监管规训?
小编给大家来一张全景式“人间乐园” ,尼德兰画家博斯作
清新眼里出清新。李阿姨清新的感染力无敌,肉身沉重的福柯到她手下也变清新了。即便自觉因为专攻社会学,自己对福柯的理解先天不足。可为了全人类的性福,李阿姨还是要代替那些想了解福柯又没有精力读他的书的人来读一读福柯。福柯在她的笔下显得像是个启蒙的小王子——“他给大家开出来的药方,所展示的前景太辉煌、太自由了,所以很多人都喜欢他。”
太辉煌,太自由,大家都喜欢~
真的吗?
我又迟疑了,这还是我所知道的福柯吗?要不,你们也亲自感受下李阿姨的魅力?
以下是澎湃新闻专访李银河原文: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赵振江 发自北京)
今年是法国哲学家福柯逝世三十周年。前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李银河曾在2001年出版了《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一书。李银河在书中提到,“福柯的工作涉及好几个领域:历史,哲学,艺术,文学,心理学,社会学;而我专攻社会学,对福柯的理解就有先天不足。但是,我之所以没有能够经受住诱惑,原因是我想通过写这本’解读’,自己好好读一下福柯的书。即使’解读’不出它真正的深度,也可以作为一种’代读’——代替那些想了解福柯又没有精力读他的书的人来读一读福柯,使他们通过我的阅读来了解福柯。或许他们也能像我一样感受到福柯思想的吸引。到那时,他们就会自己去阅读。这正是《福柯与性》这本书的目的之一。”
12月12日下午,澎湃新闻在李银河住处附近的咖啡店对其进行了专访。62岁的李银河已经退休两年,她现在每天上午写文章,下午看书,晚上看电影。一个半小时的采访中,她不断提到其研究的性学,讲到高兴处就笑出声来。她提到除了在研究同性恋问题上带给她的启发,福柯对人文学科的看法和人生态度也极大地颠覆了她的观念。
李银河资料图
“福柯展示的前景太辉煌、太自由,大家都喜欢”
澎湃新闻:第一次听到福柯是什么时候?
李银河:我1988年从美国博士毕业回国,做同性恋研究,当时参加一些同性恋的聚会。一次问其中一个美国学者最喜欢的学者是谁,他说是福柯。后来我就开始关注福柯和他的作品,从网上找各种资料看。
看了美国记者写的《福柯的生死爱欲》。2001年,为山东人民出版社解读名家系列,写了一本《福柯与性》。主要是解读福柯的《性史》。
澎湃新闻:当时福柯的书好找吗?
李银河:不好找,看得都是别人对他的评论。因为他的著作翻译成中文的比较少,我基本读英文的关于他的文章。
澎湃新闻:福柯对你的性学研究有何影响?
李银河:1999年,我在加州大学参加性别问题研讨班,搜集了关于酷儿理论的材料。最后翻译了本论文集《酷儿理论》。福柯虽然没有直接讲过酷儿理论,但实际上从思想脉络上是能追溯到福柯那里的。
福柯对酷儿理论最重要的影响就是社会建构论,在他之前,学界一般采用的是生理决定论,男性度、女性度,男性气质、女性气质等说法。
澎湃新闻:除了社会建构论,福柯其它的著作你了解得多吗?
李银河:比如《规训与惩罚》、《疯癫与文明》这些都涉猎了,但仔细读得还是《性史》。他其他的东西都在讲权力,和我的研究有点隔膜。
他这个人不好归类,美国人类学家吉尔茨曾经说过,福柯是一个难以归类的人物:他是一个非历史的历史学家,一个反人本主义的人文科学家,一个反结构主义的结构主义者。真正的大师就是没法归类的。
澎湃新闻:福柯对你的学术研究还有什么影响?
李银河:我觉得主要是他的那种颠覆性思想对我有很大影响,从学术脉络上来看,他是反理性、反启蒙的。
他最后说:“我的所有东西都是虚构的”。你想一个社会学科研究者,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个气魄太大了。社会学科研究者的工作不就是要找现象背后的规律和真理吗?结果他说所有的东西都是发明,不管是话语、还是社会规范,甚至文明都是人们发明出来的。比如性别问题,为什么女的有哺育性,男的有攻击性。从生理上来讲,男人精子多,到处找性伴,女的卵子少就在那里等着性伴。
从福柯那里开始,答案就不一样了:是因为男人可以喜欢性,女人不可以。男人喜欢性是正面评价,女人喜欢性就是坏女人。从根本上讲这是社会规范的问题。比如哲学或者社会学总要找原因,某种现象它一定有一个真理存在于现象下面,从福柯开始就说,并没有一个真理在现象下面藏着。这些都是人们发明出来的,比如说关于疯癫也是人们发明出来的一套话语。比如心理分析理论也是一套话语。
澎湃新闻:你曾在接受采访中提到“福柯让你知道人的自由度竟然这么大”,现在如何看?
李银河:福柯对自由的看法对我影响很大,福柯有一次讲到,“人拥有的自由比他知道的大得多”。卢梭却讲,“人生而平等无所不在枷锁之中”。好像你生在什么阶层、或者你生成同性恋了,你是没法选择的。
但在福柯看来,好多人往往是自己约束自己,比如中国的同性恋百分之七十选择和异性结婚,你非得这么做吗,你不这么做又怎么样呢?很多人屈服于社会规范等压力。这是很荒诞的。很多同性恋者以为只能这样选择,因为周边压力太大,可是福柯告诉你实际上你比你想象得自由的多,比如你就出柜了又怎么样。我觉得很有意思,福柯的话非常有煽动性,而且他的一生非常自由,也很有意思。
澎湃新闻:福柯在中国三十年,他的影响是怎样的?
李银河:福柯每次说话都是一个事件。他也觉得自己被简化了,好比现在放在媒体里就成为标题党一样。
他的思想方式、写作、生活姿态都是非常挑战传统的,在中国经历变革的时代背景中,肯定是受欢迎的,他是思想武器,对变动的中国来讲,大家喜欢他也是自然的。比如尼采,大家都在信教的时候,他说“上帝死了”。尼采自己也说了他是炸弹。所以他会被传颂。
福柯讲就是“人死了”,也被想挑战过去的人作为武器了。福柯讲的所谓主体性,我们一直以为我们所有做的、说的都是由主体决定的,福柯却说就连你的主体也是社会构建出来的,你以为你和一个异性结婚,是你自己的主意,但其实是社会的建构。
此外,他给大家开出来的药方,所展示的前景太辉煌、太自由了,所以很多人都喜欢他。
澎湃新闻:中国的同性恋不得已选择和异性结婚,可能很大程度上是迫于社会压力。你当时为什么选择研究性,会不会担心遭到人们的误会?
李银河:其实有两个最主要的想法,它是一个很重要的研究领域,你想这么大的一个国度,对这么重要的领域几乎没有研究,这太不正常了,我也有在学术上填补空白的冲动。从1989年开始做同性恋研究,十年之后出了三本书。
另一方面也是想挑战旧观念。最近我出了一本书《新中国性话语研究》。其中提到,新中国以来特别反性禁欲。在涉性的领域有些东西错得特别离谱。比如聚众淫乱罪,全世界除了中国其他地方没有这个罪名。还有因为换偶被判死刑的,这简直太骇人听闻了,当然这几十年来慢慢变得好多了。南京换偶的教授被判了三年半,上海的一个同性恋男士在网上招人一起玩,被判了三个月拘役,量刑上是越来越轻,但还是不对的,这完全是成年人自愿的行为,不应受罚。
这种错的离谱的事情,你说怎么能不引起我挑战的冲动呢?!比如中国对淫秽品的一些规定,简直不合理。
澎湃新闻:但如何保护未成年人?
李银河:国外现在也都在打击儿童色情,用有各种方法保护未成年人了,比如在学校装过滤软件,也有专门打击出版儿童淫秽色情出版物的法律,影视作品也要分级。但成年人对色情品的消费是很正常。
澎湃新闻:听说你也开始写小说了?
李银河:对,呵呵,我有三本写虐恋的小说压在路金波(出版人)那儿,他说没有出版社敢出。本来之前和香港的出版社有合同,但家里压力太大,我就把合同撕毁了,没出版。
澎湃新闻:写小说的由头是什么?
李银河:嘿,我从小就喜欢文学,但是自己只是一个读者,我最近出了一本书叫《我的心灵阅读》收了好多我读文学名著的笔记。
我写的小说有三本,每本20万字,我觉得有时候需要一定的规模,要不然站不住。大概从2011年开始写的。全部是想象的,完全是虚构的学者式小说。
澎湃新闻: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李银河:我在博客上发了一篇,好多人说哎呀比王小波差太多了。那不能比呀,小波写的是纯文学呀。我就一笑,我的小说和小波的肯定不能比呀。
我给我的小说起了个名字叫“全景式虐恋小说”,因为虐恋也有很多很多的分支,我写了很多。
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小说家,我的小说也像案例式的。路金波说,你的小说,就像学者写论文一样先有一个概念,然后填人物。我自己觉得我的小说在文学价值方面没有什么,恨不得把它按案例集出版。之前在《花城》出了一篇《爱情研究》,后来被《长江文艺》收录,《长江文艺》的主编方方说“为什么小说就不能这么写”,这很鼓励我。
澎湃新闻:现在还在做性学方面的研究吗?
李银河:不做了,已经退休了。最近出版了《新中国性话语研究》,这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个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