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英国那些事儿”（微信号ID：hereinuk）

这几天，欧美的主流媒体，比如BBC、CNN、纽约时报等，都在报道一个人的讣告：Tyrus Wong。

Tyrus Wong，中文名黄齐耀，他是著名的动画家、壁画家、设计师和风筝制作者，同时也是上个世纪美国最伟大的华裔名人之一。

黄齐耀于2016年12月30日在美国逝世，享年106岁。

今天要说的，就是他的故事。

黄齐耀出生于1910年，广东台山人。从小，他就展现出了对于美术的无限热爱。他喜欢欣赏摆在家中泛黄的水墨画，喜欢去逛字画店，喜欢小人书，有时候自己手痒痒，也会画上几幅“大作”。然而，当时的中国处于清末民初，各地充满了各种战乱和饥荒，家里人人心惶惶，并没有特意去培养他的爱好。

后来在1920年，为了让孩子有个更安全的未来，黄齐耀的父亲带着当时不满10岁的他来到了美国，希望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黄齐耀在美国洛杉矶渡过了自己的小学和初中时光。

因为家里穷，每天放学后黄齐耀都要去当地的两户人家当佣人挣钱，打扫卫生、洗衣服、擦家具，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但每日的工资只有50美分。

虽然疲惫不堪，但每天到了深夜，黄齐耀仍然要坚持做一件对他来说最重要，也最有意义的事：画画。

每天晚上，他都在灯下练习中国的传统水墨画，因为钱不够，他往往只能用毛笔蘸水在旧报纸上作画。等画完水干了以后，再蘸水画一幅新的。通过父亲的指导和自己的学习，黄齐耀用这种方式在异乡完成了自己的水墨画学习。

但当时的黄齐耀并没有想到他可以在绘画上走职业道路。

直到，有一名初中老师看到了他的画。

美国老师并不是很理解中国式的传统绘画，但看着黄齐耀的画，他仍然感受到了那股不可抗拒的美。这位老师将他推荐给当地的Otis美术学校，为他争取到了奖学金，并鼓励他走职业画家的道路。

这让黄齐耀和他的父亲都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在当时的美国，华人的社会地位很低，能够做的职业非常少，只能在佣人、洗衣房小工和餐馆老板之间做做选择，成为画家……听上去简直可不想象。

但是，虽然知道希望并不大，黄齐耀的心中很明白做画家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而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将中国水墨画的美，让所有人看见，被所有人欣赏。

在纠结了一阵之后，黄齐耀转学到了Otis美术学校。

在这里，黄齐耀成为了学校里最年幼，但也最有天资的学生。

他在这里学习了5年。这5年来，周围不断有同学或明或暗地嘲笑他，歧视他，说他是“中国佬”，不配学美术，但是黄齐耀都坚持了下来，并且用优秀的成绩毕业。

在最后，他学会渐渐地将自己的水墨画风格融入到西洋画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在毕业后，黄齐耀的职业画家道路并不一帆风顺。

因为知道他是亚裔，很多公司一开始就拒绝看他的作品，认为华人没有艺术细胞。

多年的美国生活让黄齐耀知道，如果自己不发声，那么只会挨欺负。

为了让一直处于弱势的亚裔艺术家能更有存在感，也为了让亚裔的作品能有更多曝光度，他和亚裔朋友们在洛杉矶成立了东方艺术家组织（Oriental Artists’Group），每过一段时间就把自己的作品放出来免费展览。

渐渐的，这种方法奏效了，有家艺术公司注意到了他，给了他一份绘画工作。

从1936年到1938年，黄齐耀都在这里工作，为洛杉矶各地图书馆和各种公共区域画画。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在其中加入自己独特的中国传统水墨风。

当大多数华人只能在餐馆工作的时候，黄齐耀的这份绘画工作已经不错了，但他仍不满足，他觉得，如果想要让自己的水墨风格让更多不了解它的美国人看到，应该通过更有效率的渠道……

比如，动画电影！

动画电影要去哪里？迪！斯！尼！

1938年，黄齐耀通过种种努力和考核进入了迪士尼，做起了入门级的动画师。

不过，这份工作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刚开始，他以为做动画是一份十分有创造力，能体现自己艺术风格的工作。但是，由于他是最底层的入门级动画师，迪士尼公司交给他的工作，是画动画中的中间页。

当时的动画技术远远落后于现在的技术，没有flash之类的动画软件，为了体现动画中的人物是动态，迪士尼需要将人物的动作一页页完完整整地画出来。而入门级动画师要做的，就是画两个大动作之间让动作看上去连贯的中间页。

这个工作非常枯燥、无聊和重复，在画了几千张中间页后，黄齐耀觉得自己的艺术灵魂正在被慢慢消磨，梦想离自己越来越远。

然而，事实证明，只要有准备，转机总是会来的。

当时的迪士尼公司在拍了《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木偶奇遇记》、《小飞象》后，作品大获成功，赚得盆满钵满，于是他们打算再拍一部类似的儿童动画片。

选来选去，迪士尼的高层选中了由一位奥地利作家在1923年写的《斑比，林中的生命》这个儿童小说。故事动人有趣，主角又是动物，人们肯定爱看。

本来一切都信心满满，但他们马上发现了一个极其麻烦的问题：从《白雪公主》开始，迪士尼在画背景时都是使用巴洛克式的风格来细致地描绘背景中的每一个细节，包括花上的花瓣，和树上的叶子。

这种风格确实精巧好看，但在《斑比》这部作品中会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小鹿斑比和他的朋友们总是在森林里活动，没有前三部经常出现的内景，他们的身边到处都是树叶和灌木丛，如果还是使用细致的巴洛克式风格，那么画面上会出现很多线条，非常杂乱，主角们会被淹没在背景里。

这怎么办呢？

因为背景的问题，迪士尼公司愁苦了很久，项目一直搁置不前。

在听说了此事后，黄齐耀一拍大腿：这不恰好是自己的水墨风格能够解决的嘛！

一直以来，欧美人的画都是注重写实而不是写意，所以才会在“树上要画几片叶子”之类的问题上纠结，而对于熟悉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华人来说，那就是用毛笔刷刷画几笔给出一个意思就能解决的，根本不是一个难题。

黄齐耀请了几天假，在家中按照自己的风格，也借鉴了宋朝山水画风，绘画出了自己理解中的林中小鹿。

在他的画里，森林是模模糊糊的，通过寥寥的几笔，就能体现出这是树，这是草……通过不同的颜色和形状，他能绘出森林里的风，小鹿的奔跑速度和四周的环境气氛……

他通过结合中国山水画和一些油画的特点，创造出了柔和、诗意又有气氛的自然景物，虽然只是简单几笔，但意思完全被表达出来了。

来到公司后，黄齐耀毛遂自荐自己能解决公司的问题。

他找到了公司的大老板，瓦特迪士尼，请他看自己的画。

看完画的瓦特迪士尼，整个人都被震惊了。

他说：我爱这种模糊的感觉，这种森林的神秘感……虽然画中并没有完全地绘出完整的森林，但是它能给人感觉，让人知道森林就在这里。（I love this indefinite quality， the mysterious quality of the forest……it did not necessarily look like the forest-but rather， felt like the forest.）

通过这几幅画，黄齐耀从底层动画师被提拔为整个项目的主美。

在《小鹿斑比》这部作品中，所有的人物、设计、颜色、背景，全都由他来主控，因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完全地了解该如何用这种风格绘画。整部作品充满了他的个人风格。

事后，他的同事表示：“他真的是个传奇……在好莱坞这么多公司中，很少会有公司能让一个人完全转换之前电影的风格，但他做到了。”

在《小鹿斑比》中，森林的表现是这样的:

用模糊的色彩和线条代表远方的山脉和草场。

用模糊的绿色块加上几笔绿丝，来代表茂盛的草丛。

深浅不一的绿色来代表树的枝叶。

用朦胧梦幻的色彩来表示山和树在远方。

越往远处，景物越模糊、色彩越淡，用这种方式让观众知道景色的远近。

在1942年播出后，《小鹿斑比》大获成功。人们着迷于这种模糊、朦胧又神秘的风格，《小鹿斑比》也被观众们认为是迪士尼早期最有美感的动画作品之一。

通过这部作品，黄齐耀名气大增，职业道路也愈发顺利，但更重要的，是他实现了自己想要让更多人看到中国传统水墨风的梦想。

在之后的几十年，他成了职业的艺术家，开办了自己的各种单人画展，表现着中国的传统艺术。

这么多年的艺术创作，让黄齐耀成为了美国最知名的华裔艺术家，也成为了美国去了解中国艺术的渠道。

他在好莱坞按下了自己的手印，在2001年进入了迪士尼的家族名人堂，在2015年，也有人为他拍摄了传记电影。

对于黄齐耀的作品，有艺术家是这么评价的：

很多人都说，我想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我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动画家，但是，对于黄而言，他的作品是如此的不用，如此的广泛，同时作品之间又相互关联，有着自己的风格，而这一切都来自于他的人生“哲学”。

（Sometimes we get blinders said oh I have to be a great painter， or I have to be an amazing animator.but when you look Tyrus Wong’s work， there is tremendous diversity to it. ……I think all these relate each other， its almost a philosophy of how he wants to live with his live.）

这份哲学，大约就是中国传统艺术所表达出来的美吧……

愿老爷子安息R.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