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书艺,丹心求索 | 桂国强:中国书法需要创新,但必须以道为本

来源:文汇客户端

2017-06-27 11:40

浓与淡,满与空,虚与实,大与小……美与哲学在宣纸上演绎,形式的完美感里渗透着精神的考究。现代人的力量与现代人的疑惑交织呈现。笔墨,在此刻,分明抵达创造的境界。这正是桂国强书法创作的特点。

桂国强是出版人、报人、作家,文汇出版社社长。在主持单位工作之外,他主编文化艺术类图书六十余部,在报告文学和散文创作领域也取得相当成绩,出版五部文学专著。似乎出版和文学创作仍不足以完全展示他的才情,他还酷爱书法艺术,曾举办过三次个人书法作品展,出版了个人书法作品集《桂国强边缘书法艺术》。

7月7日,《墨·可能——桂国强边缘书法展》即将在上海图书馆第一展览厅举行。

今日,文汇专访桂国强,倾听他对于中国书法艺术独到的理解和思考。

▲桂国强在书法创作中

文汇:您身为文汇出版社社长、中国出版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文化界与出版界都备受肯定。书法圈更是对您赞誉有加,上海书法泰斗、周慧珺的老师翁闿运曾在评论中称赞桂国强“书法之创新开派,不待于大器晚成也”。按说,您完全可以享受安逸的生活。出人意料的是,您却在文章中谈到,要为书法艺术的创新“付出代价”,不知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此中内涵?

桂国强:确实,不少朋友都认为我这是在“折腾”。最近,我的文学创作工作也因此停顿,调整了原先的计划。从现实层面说,我的选择或许是有那么点“不值”。但我确信,这些牺牲完全是必要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过去,参与书法活动的人非常之多,凡是读书人自幼就得识字和习字,由此学习书法的基本技巧(即最初的审美训练),此后相伴终身,因而书法又是中国最实用、最普及的艺术。但随着社会的发展,键盘输入渐渐取代了手写。不得不说,书法的实用功能正在削弱。

于是,部分书法界人士开始哀叹书法的生存环境恶劣,仿佛已到了穷途末路。事实上,正是某些墨守成规、抱残守缺的观念制约着中国书法艺术的推陈出新。如今,与其食古不化,不如正视现实,那就是:书法在当代的价值更多的在于审美、欣赏,而不在书写。

因此,书法艺术的表现形式就应该与时俱进。我在书法创作中所强调的“造型艺术”等概念,正是植根于此。比如说,书法创作在传统上更重视枯和湿,不够重视浓和淡,这就和现在这个时代的审美需求有点脱节了。

▲桂国强书法作品

众所周知,任何一种艺术,最难的就是创新。尤其在中国书法的发展史上,群星璀璨,要对其进行变革,谈何容易?!但我想,总要有人站出来为中国书法摆脱困境作一些探索。为了实现这个理想,为书法发展献上绵薄之力,就不能不“付出代价”了。

文汇:古人有云:“晋之书冠绝后古,无与抗衡”。这既说明,书法艺术发展至晋,到达了一个高峰。但也说明,晋之后,虽然每个朝代的书法艺术各有特色,却未能取得更高的成就。身为今日的书法家,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桂国强:正像我之前所说,中国书法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但也存在着因循守旧、创作上形成定式的问题。如何看待“晋之书冠绝后古,无与抗衡”呢?其实王羲之后,书法名家并不少。如唐朝张旭主攻草书、颜真卿致力楷书等,都在书法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

但不知大家是否关注到一个现象:后世名家——尤其是唐代的书家在书法创作中却有意无意在避开王羲之的行书。他们或许是“聪明”的,可对书法的发展来说,却又是消极的。保守的心态,加之除了老师无处可学书法的现实以及徒弟不敢超越师父等传统,使得中国书法长期处于近亲繁殖的状态。

我们说,李斯所创的小篆既是秦代官方文字,又是后世篆书艺术之祖,在书法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但常人可能没有注意到,李斯在规范文字书写上虽然贡献卓著,但因过于强调书法创作的规范化而使之缺少变化,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这可能和中国古代社会的超稳定结构有关,由此产生的保守文化心理对书法创作的影响不可低估。

文汇:多年来,人们习惯于欣赏横幅或者立轴的书法作品。而此次,我们发现您的作品在形式上不同以往,几乎都是正方形的,与人们印象中的传统书法截然不同。您会担心有人不理解吗?

▲桂国强书法作品

桂国强:我并不担心。为什么呢?我们可以先看一个历史故事。清人包世臣《艺舟双楫》记载:翁方纲有一个女婿是刘墉的学生。有一次,这个学生去看望岳父,正碰上翁方纲在练字,写的还是他练了一辈子的字体,一笔一画都完全按古人的要求,不改动一笔。这个学生因为受到老师刘墉的影响,看不惯老岳父的墨守成规,就拐弯抹角地说:“岳父,您和我的老师都是当代大书法家,我从来没有听您评论我老师的书法。您今天给我谈谈吧!”

翁方纲放下笔,看了看女婿,说:“你回去问问你的老师,他写的字哪一笔是古人的?”

这个学生真的回去问老师。刘墉笑了笑说:“你回去也问问你的岳父,他写的字哪一笔是他自己的?”

这两位书法家,无疑代表着两种创作观念。再回过头来说书法作品的横幅与立轴,实际上就和翁方纲一样,囿于古人的规矩,不敢越雷池半步。试问:书法作品为什么就只能是横幅和立轴呢?!很多时候,我们往往在潜移默化中被所谓的传统所束缚,以至于在诸多方面都“没有一笔是自己的”。

文汇:我们注意到,您的作品在形式上有不少创新之处。比如这幅“舍得”,舍字用浓墨,而得字却用淡墨,浓淡之间韵味无穷。不知其中有何用意?

桂国强:如前所述,在当代,书法已逐渐转变为审美对象。因此,将富有时代精神的美学理念融于书法创作,或是一种顺乎自然的选择。以“舍得”为例,舍字用浓墨、重墨,表示我在生活中更看重“舍”;而得字用淡墨,或说明我比较看淡“得”。以浓淡的变化显示丰富的意蕴,这是我的一种尝试。

这种尝试,不仅出现在“舍得”这幅作品中。比如这幅“旦”字,上面的“日”用淡墨,下面一横用浓墨。落款为“冬天的太阳”,寓意冬日的太阳苍白无力。寥寥数字,却能让观者咀嚼、思考。

再看这幅“品”字,分别用浓淡不同的墨色写了三个“口”字(暗示人的口味各不相同),配以落款“口味决定品位”,整幅作品的立意便得到升华。

▲桂国强书法作品“品”

可见,将思辨美学融入书法创作中,不仅可行,而且能够呈现出较高的艺术水准。

文汇:不仅在形式上,您的作品在内容上也有令人耳目一新之处。我们平时所见的书法作品,无非是抄一首唐诗,或录一句名言,而您的作品却以自己的文学作品为内容,这又是为何?

桂国强:这其实是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为什么许多人的书法作品其内容往往只是一首诗或者一句名言呢?这恰恰说明他的作品缺乏内涵,没有灵魂。

而我将自己的文学作品作为书法创作的内容,也有着理论上的依据。从接受美学上讲,内容和形式相辅相成,都是有意味的。随意地选择一首诗来书写,又如何能打动欣赏者?

▲桂国强书法作品

从根本上说,书法需要文化支撑。书法本身是创作者思想的载体,创作者没有思想,他的作品自然味同嚼蜡。以自己的文学作品作为书写内容,那么作品实际上体现的就是自己的思想,这恐怕是当下许多书法作品最为欠缺的。

文汇:传统上,我们习惯以书写技巧来判断书法作品的优劣。然而,如今我们发现越来越多的书法作品趋于雷同,一些书法大师的创作更有向“产品流水线”发展的危险。对这一现象,您怎么看?您认为判断书法作品优劣的标准究竟该是什么?

桂国强:正如我们刚刚谈到的,如果一幅书法作品只剩下书写技巧,那么这不过就是“匠人书法”了。归根结底,要摆脱匠气,还得靠文化支撑,写出“文人书法”。

这么说可能有些抽象,我们不妨以“伞、火”这幅作品为例加以阐释。此作品上面是用淡墨书写的一个“伞”字,下面是浓墨写的“火”字。首先,所谓“文人书法”并不意味着不重视书法技巧和视觉效果——这幅作品上淡下浓、下重上轻,从技法层面说能使作品重心稳定。

▲桂国强书法作品“伞火”

同时,作品落款为“伞为火遮雨,结果欲如何”,则将作品的层次从“技”上升至“道”,赋予读者独特的想象空间。一位学者看了这幅作品后对我说:文化意蕴与人生哲理,在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我认为,判断书法优劣,简而言之,道为上,技为次。

文汇:您始终强调中国书法艺术需要创新。但创新是一个十分宽泛的概念,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您所指的创新就是要突破一切创作上的限制?

桂国强:中国书法确实需要创新。但是,创新不是无源之水,必须以道为本,兼顾技法,绝不能胡来。

第一,我的创作从未抛弃文房四宝,这正是对于传统的尊重。第二,我的创作始终遵循书法的基本规则,只是在结构、用墨上探索创新之法。

从形式上来说,我的创新体现在书写中强化汉字的“造型”效果。从更深层次上来说,我是想要通过作品揭示一点,那就是在书写过程中,作者的文化涵养会自然流露,这也许就是道的体现。

▲桂国强书法作品

中国书法不仅有创作定式,也有欣赏定式。我所提倡的创新,就是要打破只重书写技巧的欣赏模式,将创作重心和欣赏重心渐移到作品的文化内涵中去。

文汇:中国书法艺术源远流长,历史悠久。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书法又是封闭、保守的。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我们是否有可能从外部汲取新的元素,促进中国书法艺术的更新换代?

桂国强:我们谈创新,有一个问题不容回避,那就是创新的资源从何而来?我认为,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我们完全可以大胆借鉴一切优秀的艺术成果。

事实上,西方绘画中,随处可见中国元素。莫奈的《睡莲》长卷,采用线条和散点透视法,灵感来自中国;被称为西方“现代绘画之父”的塞尚的作品,也深受中国写意画的影响。

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从西方艺术创作中汲取养分呢?以我的书法作品为例,之所以如此强调用墨的浓淡,也与西方印象派绘画中对于色彩明暗的重视有关。相信通过取长补短,中国书法定能取得更高的艺术成就。

文汇:任何一种艺术要创新,离不开领军人物。以史为鉴,我们可以发现,有些艺术领域中的精英功成名就之后就失去了创新的动力。那么在您看来,创新该由掌握话语权的大师还是在野之人来引领?

桂国强:其实,任何一个艺术领域的创新,都离不开精英人物的努力。毕加索的学生曾经模仿他的“乱涂乱画”,被其严厉批评。当学生询问理由时,毕加索回答:“毕加索可以,你不可以。”这并不是说毕加索有多么蛮横,而是说明大师一定是少而又少的,其所达到的境界亦非一般人可以理解。

▲桂国强书法作品

但大师功成名就之后失去创造力的情况确实也存在。鲶鱼效应,对促进艺术创新还是很重要的。我们现在认为扬州八怪是杰出的画家,但为什么当时称他们为“怪”呢?就是因为他们一扫历代文人淡泊平和的审美情趣,倡导被士大夫鄙视的纵横气、霸悍气。“八怪”摈弃传统,反对“怨而不怒”的文风。他们主张“作画要丑而雄,丑而秀”。郑板桥甚至明确表示要无古无今:“敢云我画竟无师,亦有开蒙上学时。画到天机流露处,无今无古寸心知。”可见,没有这些“怪”,艺术领域也就没有了活力。

总之,不管是大师,还是在野之人,两者只有结合在一起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没有相互激发,就很难有新的创造。

文汇: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您的拥趸中,大多在文化上也有很深的造诣。可是,您是否想过,您在书法艺术上的创新也可能会引来非议?

桂国强:这很正常。任何新事物在开始时都有可能招来人们的不解、困惑、甚至指责。但我知道,也有诸多文化精英喜欢我的作品,能与这些作品产生共鸣——单凭这一点,我就感到很欣慰了。何况,有些艺术作品被广泛理解和接受是需要时间的,历史上的无数例子都能印证这一点。

最后我还是想说:书法艺术要创新,离不开理论支撑。而理论,正是从不断交流中诞生并成熟的。此次我提出一些个人的想法,欢迎点赞,当然也不拒绝拍砖。唯有碰撞,才能产生火花。因此,我欢迎朋友们来参加我的书法展,多提一些宝贵意见,一同为中国书法的发展添砖加瓦。

>>> 链接·评说桂国强

杨扬(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桂国强兄的这80幅书法作品,让我们看到一位书法艺术家不满足于既有的书法艺术的陈规,希望有一点新的变化,新的尝试,但这种变化不是脱离中国书法本源的怪诞夸张,而是温情留痕,循序渐进。

王唯铭(作家,评论家):我十分喜悦于兄弟阿桂能够回到生命原点,我更加狂喜于阿桂即将迎来他生命的一个重大节点时,他能够把握住那支汉文明一路传承下来的浩瀚之笔,书写或狂放或恬静的种种意象。是的,是的,就是这些神秘无比的意象,50年来,盘旋于他的头脑,萦绕于他的心间,在最深的黑夜或最亮的白昼密语于他的耳边,让他涌动起解构、重构,破坏、建设的那些不可遏止的狂热冲动。

张立行(文艺评论家):他的书法是“不守规矩”的 ,也不是以所谓笔法、字法、构法、章法、墨法、笔势等通常的书法评判标准所能够去评品的。他以书代画,书与画合一。构图的虚实松紧,笔墨的浓淡枯湿,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艺术视觉上的考虑,还包含着他的文化判断和价值判断,能够让观者体悟到书法之外的深意,显示出他作为一个独立的文化人的立场。

朱大健(原新民晚报副总编):桂国强自谦是“边缘书法”,但边缘与中心的关系不是凝固不变的。比如,以前的浦东和虹桥都是农村,很边缘的,但现在却是很热闹的金融商贸中心地段。以前的美国是西方的边缘,现在成了西方的中心。“边缘书法”能否成为主流,关键在于桂国强自己在书艺上再接再厉的不懈钻研。

责任编辑:唐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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