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古时候锦鲤的作用,不知高到哪去了

来源:观察者网

2017-01-24 08:21

冬冬

冬冬作者

前媒体人,自由撰稿人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冬冬】

微博是个好地方,因为你总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物。前不久,朋友向我介绍了一个叫“锦鲤大王”的网红,号称法力无边,有求必应。只要转发祥瑞之王锦鲤便能带来好运,窜升为拥有数百万粉丝的大V,俨然一个香火鼎盛的寺庙,过考试、求姻缘、拿驾照、找工作、做生意……,锦鲤教主似乎无所不应,无所不能。

鲤鱼是中国传统的祥瑞之物,锦鲤美且异,稀而贵,更是祥瑞中的“王中王”。乍一想,逻辑上无懈可击,但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后来一拍大腿。

鲤鱼正确的打开方式不是打牙祭、开专车、随丧葬吗?才不是什么祈福、许愿呢!

图为《诗经名物图解》鲤篇,日本江户时代的学者细井徇撰绘。

先秦人民有两个愿望清单:娶富家女,吃河鲤鱼

古书里,鲤鱼是鳞介之主,诸鱼之长,《尔雅》“释鱼”以鲤冠篇,可见地位,这一认知的形成,与先民的早期信仰不无关系:信仰上,鲤乃生育之神;生活中,鲤为“食品上味”。

“鲤兆人事”的说法自古便有,鱼在远古图腾中占据了半壁江山,商周时,古人就有以玉鱼随葬之习;战国后,又现铜鱼、陶鱼、木鱼等随葬品。人们可不是拿鱼当宝贝供养着,而是用作祭祀,冬季荐鱼,春季献鲔。通常举行完鱼祭后,让女眷食用,鱼腹多子,预示着子孙绵延,能佑护族丁兴旺。鱼祭中,又数鲤最为尊贵。

图为商代龟鱼纹盘内的鲤鱼图案

《诗经·衡门》用一个躲在柴堆里、靠泉水充饥的男性口吻反问道:“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娶妻,必宋之子?”翻译过来就是说:荒谬,谁规定吃鱼一定要吃河鲤,娶老婆一定要娶王侯之女?很耳熟对吧,现在很多键盘小侠也表达类似观点,我废故我在,我穷我自在。

郭沫若读到这句话,当时没忍住,吐起槽来,“娶不起,吃不起,偏偏要说几句漂亮话,这样精神贵族,我们现代也随时可以看见。”务实求真的无产阶级老一辈对嘴把式言论深恶痛绝可以理解,但也从侧面说明,当时食鲤鱼、娶富女都是主流价值观,都是大事件,不像现在下馆子吃盘糖醋鲤鱼,是分分钟的事。

别小看吃鲤鱼,在先秦,鲤鱼是国礼级待遇。孔子新婚一年,喜得一子,《论语》中“君子不党”的主角鲁昭公闻讯送来几条鲤鱼,鲁昭公是孔子的大恩人,曾资助他出国,孔子焉有不感动之理,于是含泪为儿子取名“鲤”、字“伯鱼”,以示知念。

寄意新生儿健状如鲤这一习俗也影响了后世,日本江户时代就立五月五日为男孩节,家家户户升起鲤鱼旗,期望自家孩子要像鲤鱼一样迎风破浪,博击成长。

唐代一度神化鲤鱼,但终归难逃人类五脏庙

生在唐代的鲤鱼是幸运的,与皇族李姓同音,由鱼族“形象大使”跃居“九五之尊”。朝廷一声令下,渔夫们都改行当了樵夫,这可不是在保护野生动物,据唐人记载,连“鲤”这个字都不许发出声来。鲤鱼自然也换个了人模人样的名字,“赤鯶(huàn)公”,是不是有《西游记》“奔波儿爸”黑鱼精、“爸笨儿奔”鲇鱼怪的既视感?

《旧唐书》载:唐玄宗年间护鲤尤为严厉,开元三年及十九年,两次下诏“禁断天下采捕鲤鱼”,此外,朝廷把原来的银兔符也换了,五品以上统统挂鱼符、鱼袋。按明朝《新知录摘抄》,唐代拿鱼符徵调军队,拿鱼袋明尊卑,五品以上佩银鱼袋,三品以上佩金鱼袋,宋朝也沿袭了这一制度。

唐代鱼符

生在唐代的鲤鱼也是不幸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纸禁令也敌不过人民群众浩浩殇殇的口水。文人雅士的品味和口味在食鱼这件事上体现淋漓尽致: 其一是做鲙,即用鲜鱼做生鱼片,连小书僮都善于脍鲤;其二是做鮓,即腌制食用,二尺以上的鲤鱼多用吃法,其三是熟制,可烹、可羹、可烧。这三种做法,吃货白居易最有发言权,赶路时蒸着吃(炊稻烹红鲤),开酒宴切片吃(朝盘鲙红鲤),闲暇时腌制吃(蒲鲊除清叶)。

白居易参访鸟窠禅师

虽说在食坛,鲤鱼难逃刀俎,但鲤鱼的政坛地位略胜大熊猫一筹,因为你绝对见不着一群省部级官员环抱熊猫玩偶指挥作战、腰悬熊猫挂坠开人代会。

道家使者,鲤鱼曾是往来仙境开专车的老司机

宋代《泊宅编》驳斥唐朝禁食鲤鱼完全是因为避讳的说法,认为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鲤鱼自古是道家祥瑞之物。同姓相惜,因此李家非常推崇道家之说,唐高祖曾多次诏令先道、次儒、后释。

古代中国历来重人神之法,战国楚人相信天河和地川是相连的,而栖居于浮天载地水域中的鲤鱼,便被赋予沟通天地、阴阳的神使角色,用白话说就是专注摆渡仙人的“老司机”。

西汉黄老之书《列仙传》记载了五花八门的升天办法,有御风的,有涅磐的,有登山的,有乘鹤的,最常见的还得靠鲤鱼牵线,涓子、吕尚、琴高、子英等都是通过“鲤鱼专车”升天成仙的。

明代《琴高乘鲤图》画了西周高人琴高乘鲤升仙的故事。

闻一多先生推测早于老庄之道另有古道教,这是有佐证的。《礼记》中“鱼跃拂池”是战国诸侯国君级别的丧礼,据考古研究,大概就是在棺柩外铺一层芦苇席或彩绘画幔,或挂或摆金、银、铜、铅、玉等各类鲤鱼饰物。最著名要属商朝君主武丁的老婆妇好,这位骁勇善战的“殷商帝国女皇”,有半数以上的随葬品是道家鱼形浮雕,多达121件,你可以想象这百余件鱼饰是可以随时发车、载着妇好精魄上天入地、遨游四荒六漠的豪华车队。而她的棺椁悬了一条似鱼似龙的玉器,那就是御用的“劳斯莱斯”了。

殷商妇好墓出土的玉鱼已经有龙的雏形特征。

不光真人、游仙能升天,鲤鱼自己也能通关打副本。传闻黄河古道至龙门处转流,水势湍急,要想过此处,犹比登天。汉朝《三秦记》载:“每暮春之际,有黄鲤鱼逆流而上,得者便化为龙”、“初登龙门,即有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乃化为龙矣。”。

正因为早有鱼跃龙门的传说,所以隋炀帝上巳节去郊游玩漂流时,写过一首打油诗《风艒歌》,用白话直译出来颇有小林一茶的俳句之风,“三月三去江头,看见水波就想钓鱼,拿起渔具又怕鱼变龙,嗯嗯算了。”

湖南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墓出土的《乘龙升天》帛画线描图中,墓主人正是乘鲤御龙冉冉升天,这里的鲤鱼是看似“跟班”,实则是“主驾”。

你造吗,诗词上的锦鲤是假的,年画上的锦鲤也是假的,真是日货!

在《全唐诗》中,带有“鲤” 字的诗歌有 126 首,基本上平均每个诗人都有一首鲤鱼诗,带有“锦鳞”字样的诗有 33 首,赤鲤、金鲫、素鲤不计其数……,但鲜有锦鲤,即便有苏轼、陆龟蒙写到,也是诗词中对红鲤的修辞,并非实指。

原因很简单,锦鲤是外来人口,没有本地户口。万历皇帝朱翊钧可谓是观赏鱼骨灰级玩家,可碧云寺中喂养的千尾金鱼没有一条是锦鲤,这说明至少明万历前内陆地区是没有锦鲤这一谱系的。

在明末清初杨柳青、桃花坞、杨家埠年画中,常见有童子抱锦鲤的图,如果辨认也不是真锦鲤,其实是金鱼身、鲤/黑鱼头、舞狮眼的四不像。

按基因图谱追溯,真锦鲤源自19世纪初日本本州岛新潟县山区村落(今为小千谷市),明治维新后,中国才引进了锦鲤这一物种。

有网友肯定要反驳,照你这么掰,锦鲤除了颜值高,吉兆福财也是瞎编的咯?一者,在日本锦鲤镇宅确有祈福、佑财之意,商肆店铺开张之日,会特意将畜养锦鲤的鱼缸摆在门前,祈求“利市”、“大吉”;二者、“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血统纯正的锦鲤价格一飞冲天,动辄数万元,个别甚至达到百万元天价,才造就了类似“一獒战三虎”式的神化炒作。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春节祝语“连年有余”、“年年有鱼”也有不少误解,媒体常言及习俗必称中华传统,仿佛沿袭了数千年,其实也就是近古音韵才出现的谐音,算足也就两三百年,最早在清代天津杨柳青年画里出现,在上古、中古音韵中,“鱼”拟音与“余”并不一样。

歌川广重1857年的浮世绘《水道桥骏河台的鲤鱼旗》,由于锦鲤还未普及,那时的鲤鱼旗只有黑鲤,之后才陆续增加红青蓝等色。

往年,过节逛社交媒体时,总有亲朋好友一言不合放一条锦鲤,接着强灌一碗心灵鸡汤。今年别拦着我,我一定放一个喵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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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钟晓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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