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媛媛 编辑/周远方）

深秋以来，重庆潼南及周边32万亩柠檬进入采收季，田间一片繁忙。

早上六点半，61岁的张二妹便迎着晨雾走向柠檬园。在她身后，几位同伴也正开启一天的工作。这些留守或返乡的村民，如今成了柠檬采收旺季的主力军。

近段时间，我国重庆潼南、四川安岳等地柠檬迎来收获，对采摘、分拣用工需求旺盛，像张二妹这样的工人还有不少。周边的加工厂内，自动化分选线也在不停运转。

然而，收获的背后，暗流正在涌动。中国柠檬产业正经历一场剧烈的结构性调整。一方面，受气候异常、种植成本上涨及部分产区种植面积缩减影响，柠檬产量呈现下滑趋势；另一方面，消费端需求持续增长，推动柠檬价格大幅攀升，产业链上下游均面临严峻挑战。

“这两年柠檬的产量一直在下滑，价格也翻了三四倍。”一位柠檬采购告诉观察者网，城里柠檬零售价一度突破20元/公斤，涨幅堪比黄金。一颗小小的“黄金果”，折射出中国农产品从粗放生产到精细化运营的艰难转型。

极端气候致供需失衡

全国柠檬产业正经历一场深刻而复杂的结构性调整。多位产业链人士向观察者网指出，当前柠檬市场正呈现“产量下滑”与“需求上涨”并存的矛盾格局，由此引发的价格剧烈波动，让产业链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感受到了压力。

从供给侧看，气候异常已成为影响柠檬产量的最大变量。近年来，川渝等柠檬主产区频繁遭遇春季晚霜冻、夏季持续高温干旱等极端天气，对柠檬的开花坐果及果实生长造成了直接影响。

作为中国柠檬的“心脏”，四川安岳县产量占全国70%以上，但在2024年和2025年都遭遇了不利天气。2024年10月，安岳当地某柠檬种植园负责人曾向中新经纬表示，该园区2024年柠檬产量预计约130万斤，不及2023年的一半。

业内对2025年安岳县产量也持保守态度。四川农业大学食品学院教授陈安均向新华财经表示，受气候影响，今年安岳柠檬产量预计将下降20%左右。

减产并非局部现象。位于重庆的雪王农业相关负责人向观察者网透露：“去年重庆等地受极端天气影响显著，柠檬挂果数量大幅减少。正常情况下，当前采收的柠檬可储存至次年同期，但预计现有库存仅能维持供应至明年八九月份，后续可能出现供应缺口，需依赖进口补充。”

而全球主要柠檬产区也同步受灾：土耳其因花期罕见霜冻而自2025年4月起暂停柠檬出口；阿根廷、南非则受强风和暴雨影响，柠檬收成显著减少。美国农业部甚至预估，2024-2025年度全球柠檬产量最高降幅可能达57%。全球性的减产，从根本上收紧了供应。

然而，在供给端收缩的时候，消费需求却在持续快速增长。以新式茶饮行业为核心驱动力的柠檬饮品消费市场就在急速扩张。

仅蜜雪冰城一家，其招牌产品“冰鲜柠檬水”在2025年前十个月的销量就突破了15亿杯，一年要收购柠檬超10万吨。

此外，消费者对健康、维生素C补充的关注，也带动了家庭日常鲜食柠檬消费的提升。一减一增之间，供需缺口被迅速拉大，也为价格剧烈波动埋下了伏笔。

价格疯涨黄果变“金果”

供需失衡最直接的表现便是价格的快速攀升。观察者网从采购渠道获悉，近两年来，柠檬的地头收购价整体涨幅显著，2025年优质商品果的收购价同比涨幅超过60%，部分时段价格甚至是往年同期的三至四倍。

另据农业农村部全国重点农产品市场信息平台数据，自今年4月以来，全国柠檬批发价格涨势明显，10月全国柠檬平均批发价达14.14元/公斤，较去年同期8.47元/公斤高出了近一倍。　

今年6月，“柠檬疯涨似黄金”词条还登上热搜榜。起因是有多家媒体报道，柠檬水、柠檬茶迎来旺季，但由于柠檬价格上涨，柠檬水和柠檬茶的成本也急速飙升，导致不少柠檬供应商和茶饮加盟商都在社交媒体“抱怨”起了柠檬价格，尤其是黄柠檬的价格。

彼时，蓝鲸新闻报道称，安岳黄柠檬的单价基本在15-20元/公斤左右，单箱价格也飙至200元/箱。这一价格较6-8元/公斤的低价时几乎翻了近三倍。因此，有茶饮加盟商感叹：“现在的黄柠檬价格像黄金似的，一天一个价。”

柠檬价格的上涨，直接影响到了下游的新茶饮加盟商，只不过不同类型的加盟商在涨价中受到的影响幅度各不相同。由于蜜雪冰城、古茗、柠季等规模较大的现制茶饮品牌均有自有柠檬生产基地，其中蜜雪冰城使用的是潼南柠檬，古茗、柠季采用的香水柠檬，因此所受影响依然可控。

而对于自主品牌与中小品牌而言，就直接导致他们的盈利受损。一位县城自主品牌奶茶店商家表示，自己采购的黄柠檬价格已经逼近20元/公斤，如果按照一杯柠檬茶放5-6片柠檬的规格来算，一个柠檬只能做两杯柠檬水，而一杯柠檬水只卖4元，能赚空间非常小。

这种价格压力也迅速向产业链中下游传导。对于柠檬加工企业和大型采购商而言，原料成本的大幅上涨挤压了利润，不得不通过优化其他环节成本来应对；再下游的中小茶饮店主和水果零售商，由于缺乏议价能力，只能被动承受进货成本上涨，经营压力骤增。

更为深远的影响在于，价格的剧烈波动还破坏了产业预期的稳定性。在“靠天吃饭”的传统农业风险之上，又叠加了难以预测的市场风险，这令想要扩大生产的种植户在决策时更为谨慎。

联合作战应对市场震荡

面对价格的波动与极端天气带来的产量不确定性，仅靠农户单打独斗难以应对。中国柠檬产业正在探索以市场为牵引、科技为支撑，全链条协同的“联合作战”模式。

其中，以消费端巨头为主导的“订单农业”成为稳定市场的关键机制。蜜雪冰城、古茗等大型茶饮企业通过提前与产区签订长期保底收购协议，在市场价格低迷时保障农户基本收益，在价格飙升时则以稳定的协议价缓冲自身成本冲击。

雪王农业相关负责人告诉观察者网，公司在重庆潼南合作采购的柠檬种植产地已达到15万亩，与果农和村集体经济合作社签订保底收购协议，以销定产，以质论价，在为种植户带来稳定收入的同时，基于科学预测尽可能避免产销矛盾，让柠檬供给精准适配需求。

这种模式的核心在于风险的重新分配与标准化生产的前置。“我们不只是买果子，更是通过标准引导种植。”上述负责人解释，“我们从果径、克重到外观瑕疵，都有明确要求，这倒逼农户必须进行精细化管理。”

据悉，在潼南的智能分选中心，高速红外相机与动态称重系统正24小时运转，对每颗柠檬进行每秒42张照片的检测与±1克内的精准分级。人工智能技术被用于分析果面瑕疵与品质分类，使得分选效率与精度远超人工。

在上游的田间，无人机统防统治、水肥一体化灌溉系统、基于气象与土壤数据的科学修剪方案也正在普及。返乡投身柠檬事业的新农人代表王甫刚直言，在投入无人机开展飞防作业后，效率较人工提升20倍。“100亩果园5-6小时完工，夜间也能作业，效率是质的飞跃。”

“订单+科技”的模式，显著提升了合作农户的抗风险能力与收益水平。经营着200余亩果园的种植户陆海燕表示，她从2021年就开始和雪王农业合作，有了每年的合同兜底，再也不用担心柠檬卖不出去、卖不上价。“我们现在只管种好柠檬，一门心思研究种植技术。”

不过，这种转型并非坦途。科技投入的高门槛将许多小型散户挡在了门外，当前产业价值仍集中于鲜果销售和初加工。

潼南区农业农村委员会柠檬产业发展站站长付强向观察者网表示，未来政策将着力推动“一二三产融合”，同时推动企业与科研机构合作提升种植科技含量，完善“企业+基地+农户”机制，支持冷链物流、加工园区等基础设施建设，全方位助力柠檬产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