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2098》作者:现在最主要的矛盾,是相当一批人认为中国不配有科幻

来源:观察者网

2022-05-06 08:08

范文南

范文南作者

《中国2098》作者

【采访/观察者网 李焕宇】

本世纪50年代,两极冰川融化、海水浸没平原。面对空前灾难,中国和东北亚邻国共建巨型跨海大堤,通过向外抽水,恢复被淹没的海岸线......

这是2020年走红的科幻作品——《中国2098》的大背景。该系列的作者,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的本科毕业生范文南(微博@铁憨憨nangesfg)表示,自己创作《中国2098》的出发点是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观”的科幻文化和数字绘画流派,旗帜鲜明地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语境下探讨人类未来。为此,他从2019年12月至2022年3月潜心创作,独自完成了全部图画和文字,最终于今年4月在观察者网发布了该系列的完整版

尽管这类宏大叙事已少见于当今艺术界,但网友却迅速给出了“社会主义朋克”、“大基建朋克”、“红色朋克”等一连串亲切地称呼。用范文南自己的话讲,他是想尝试通过图像小说对社会主义理想进行可视化,在当前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时期,为全球视野下的社会主义文艺和新中国的文化主权建设贡献高质量的内容输出。

不过,跟两年前该系列首次亮相时一样,诸如“社会主义刻板印象”、“反乌托邦”、“缺乏人性光辉”、“冰冷的庞大叙事”等质疑在全系列发布后也从未消停。

那么,作为新宏大叙事的先行者,范文南打算如何在科幻和数字绘画界旗帜鲜明地打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旗帜,在社会主义的文艺战线上开创先河?这些在他的作品里又有何体现?2022年5月,观察者网在授权发布《中国2098》全套作品的同时,也对范文南本人进行了专访。

以下为采访内容:

观察者网:《中国2098》完整版发布后,很多人评论说,这种画风给人一种苏联式的印象,也有说这是罗马/德国式的,认为四处树立的雕像和纪念碑并不是中国的建筑风格,你对此怎么看?

范文南:华为的松山湖总部,一眼看过去,全是“欧”,没有“华”,但它会因此被认为是欧洲公司吗?不是的,透过现象看本质,我认为有必要重申一遍从2020年7月就一直挂在我的微博上的《中国2098》故事简介。

全球危机,中国方案。

本世纪50年代末受冰川融化的影响,全球海平面大幅上涨,面对空前灾难,中国和东北亚邻国们共同建造了能够合围东海和日本海的巨型堤坝,通过向大堤外抽水,恢复之前被淹没的海岸线。

中国还将一部分海水淡化后引入西北盆地,重塑了当地的生态环境;同时填海造地工程也在大堤内进行着。

以上种种行动,为危机中的人类拓展了生存空间。

本作的灵感来源于中国寓言故事《愚公移山》:愚公为了改善族人的生存环境,带领大家在极其原始的条件下搬走大山。回顾历史,面对无数严酷考验,这种不畏困难持之以恒的乐观主义精神都激励着中华民族不断前进;展望未来,拥有先进技术和组织能力的中国政府和人民,完全可以做的更好。不论以后人类的科技和生产力发展到何种形式与高度,这种精神依然是我们面对绝境时最后最坚固的一道防线。

当然肯定有人会说你这是偷换概念:只解释本质不解释现象;那这里我再解释一下“现象”:我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作品证明所谓“国风”可以不全是“古风”,这件事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的,其实关于这些我在2020年的采访中也提到过。之前有人说:讲好中国故事,不一定要讲“中国故事”;同样的,画好中国风,也不一定要画“中国风”。

观察者网:那么,你认为的“中国风”,尤其是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观的“中国风”是什么样的?同中国早前的社会主义艺术作品以及美、日、苏联的科幻作品以及相比,它有哪些异同?

范文南:在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说——过去一段时间里,宏大叙事是被排斥的,管中窥豹的个体视角更受欢迎:

“整个事情的是非曲直、过程和结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大环境下我个体的情绪和得失。”

因为在那段时间,世界上大部分地区都是和平安逸的,结果时间长了,猫狗吃啥比人吃啥更重要了,该上女厕所还是男厕所比上厕所更重要了,美术和音乐能左右政治了,往炮口里插一枝玫瑰世界就充满爱与和平了……但近年来的事实证明,过去这段时间只是历史长河中转瞬即逝的“意外反常”,我们只是刚好活在这段时期,显得历史中的“异常”看起来很“正常”,甚至很“日常”。

实际上,“岁月静好”在任何时代都是奢侈品,过去这段时间,一些个体生活在大环境自己对自己的克制所支撑起来的“岁月静好”之中,不但不满足和收敛,还把这种奢侈看作理所应当并肆意挥霍且不想承担任何责任。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寅吃卯粮之后,这个表面上愿意照顾个体情绪和得失的大环境终于到了崩溃边缘,依附于它的价值体系和叙事结构也变的摇摇欲坠。

这种“生活在旧世界灭亡之际,新秩序建立之前”的直觉随着时间流逝在冥冥之中变得愈加强烈,《中国2098》的创作顺应了这种直觉。

有了上一段铺垫,可以很清楚的发现,排除掉“过去一段时间”的文艺作品,和早前诞生在“旧世界已经被砸碎,新世界正在建设”这种雨过天晴的大环境下的文艺作品相比,《中国2098》则处在“旧世界发烂发臭,新世界还在地平线下面”这种“黎明前的黑暗中”。

所以我的理解是——中国早前的文艺作品描绘的是“美好的当下”,而《中国2098》是在展望战胜黑暗之后的“美好的未来”。

至于什么是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观的“中国风”,我依然坚持我在2020年6月的毕业答辩上引用的文献中的精神,这在第一次采访中也有所提及。

在我看来,只有能体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观的科幻作品和外国科幻作品才算是“一样的”,因为“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美国科幻产业从来都是以“美国特色资本主义”价值观为核心,欧,日以及苏联科幻同理,他们都有自己的价值和叙事。

但是,中国相关行业在某一段时间里,竟然也是以“美国特色资本主义”价值观为核心,那这不是很奇怪吗?大家本来就能消费美国人生产的美国价值,为什么还要消费中国人生产的“美国价值”?

“您这美国味儿不地道。”

观察者网:有读者提出,如今《中国2098》遇到的各种论调之所以这么多,是因为当前具象化的中国视角的未来科幻艺术作品太少,导致现阶段大家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寄托在极少数创作者和他们的作品上,从而产生了态度上的割裂与极端,您对此怎么看?

范文南:现在最主要的矛盾,还是有相当大的一股力量,认为中国不配有未来,不配有科幻,甚至不配有艺术,这股力量是我和对我作品有不同诉求和畅想的观众的共同的敌人,现在最需要的是搁置争议,团结斗争,先解决生存的合法性,再考虑生活的多样性。

其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多数人支持我们,也理解我们通过《中国2098》想表达什么,在微博、哔哩哔哩等平台,有不少跟我创作时的意境相近甚至完全一致的解读:

观察者网:关于作品本身,一些读者认为,《中国2098》作为一个介绍世界观的作品,大量的场景被室内化所以无法从画中外面的视角看到,略显单调,未来会不会有更多涉及到人民日常工作生活环境的场景?

范文南:这是后续开发的重点,必须有也一定会有。到目前为止,《中国2098》的全部工作是由我一个人单独完成的,如果我一开始就从问题中描述的创作方向入手,会把自己带到沟里;我必须先从宏观视角出发把整个《中国2098》的视觉基调定下来,再根据这个基调去处理海量的细节。

观察者网:说到细节,这次其实也有不少值得注意的地方。上一次采访时,这套作品还是以朴实的钢结构和混凝土结构为主的基建工程画风,现在添加了大量包覆着石材外墙,点缀着金色和绿色装饰,并带有大玻璃窗的建筑,你是如何设计这套“非安置点审美”的?它们的灵感又来自于哪里?

范文南:现实中在世界大战之后,急需在短时间重建大量住房,于是就产生了“粗野主义”、“筒子楼”这样的建筑,它们帮助民众走出战争的创伤,但最先走出创伤的那一部分民众并不感谢它们,反手就扣上“压抑丑陋”和“贫民窟”的帽子,然后去追求自己的“黄金屋”,而那些没有能力走出这些建筑的人也连带被他们贴的标签异化成了社会中的“不可接触者”和“并不存在的阶层”。

无论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都是由人构成的,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无可厚非,但是在处理这种本性的方式上两种制度一定会有区别,就像很久以前在《中国2098》下的一条评论“我家是国企的老职工,我们就住在你们批判唾弃的筒子楼鸽子笼里,所以在你们眼里我们就不配拥有温暖和欢声笑语了吗?”

在虚构的《中国2098》里中国人也重走了喜新厌旧之路,但这里是社会主义的地盘,在从“安置点”走到“非安置点”的路上,“一个都不能掉队,一个都不能少。”

观察者网:你这次在作品中有加入“合成淀粉”这样新近发生的重大事件,在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还有那些事情像“合成淀粉”一样影响到了《中国2098》的创作吗?

范文南:没有,合成淀粉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案例,因为绝大多数科技新闻都不适合《中国2098》,它们要么离实现太过遥远,要么是已经取得“白菜化”的突破,又或者与本作偏向大生产的主题相关性不大,而合成淀粉正好与上面三种情况完全相反,非常难得,所以我将它加入《中国2098》的世界。

观察者网:在《中国2098》里,有着类似模拟经营游戏原理一样的可视化经济中枢——“红旗”系统几乎无处不在,你是如何评价自己设计的这套经济系统的呢?

范文南:我相信在专业人士眼里这是非常幼稚的,就像科幻作品在真正的科学家眼中也是童话般虚无缥缈,这就是我对“红旗”系统的自我评价。但这也是我的坚持:如果现实世界的社会经济可以像模拟经营游戏一样,所有数据都能够在没有信息差和时间差的情况下反映在“玩家”眼前,那会不会存在“速通”的可能?艺术作品根植于现实但终究不同于现实,“红旗”是专为《中国2098》而生的。

观察者网:在图片附带的文本部分里,你给了来自“大厂”的老程序员不少笔墨,可以说一说你在设计这一群体时的想法吗?

范文南:源于一个计算机专业出身的朋友与我的一次讨论,他大意是说这些程序员知道自己真实的社会地位和受到的“剥削”,但他们依然拼命加班迭代出让外卖小哥和网约车司机陷入困境的算法。

而我们也有类似的现象,美术从业者在公司的要求下对游戏进行着换皮工作,他们知道玩家会骂,他们自己也不喜欢,但他们身不由己。所有事物的发展都会经历一个过程,这里要点到为止。最后在故事里,他们从“大厂”的一部分,变成了“红旗”的一部分。

观察者网:除了海平面上升,《2098》里的中国其实还经历了一大考验——挫败帝国主义的军事入侵,可以说说这么设计的原因吗?

范文南:因为我非常热爱和平,但无视现实的理想主义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套用大师的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和平主义,那就是看清和平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和平。

观察者网:《中国2098》里的国产飞船大多是方方正正的造型,这样设计的原因是?

范文南:这主要是从我个人的审美偏好出发,再结合科幻的定义 “基于现在的科学技术条件下对未来科技世界的畅想”,就像长辈小时候在课本里面接触到“楼上留下、电灯电话”的畅想,那时候觉得非常遥远,但现在看来已经非常落后了。总的来说,还是首先确保作品的价值取向没有走偏,然后是按照目前的科技发展水平和速度,作品里面存在的造物及其形态没有办法被“证伪”。

《中国2098》里的国产飞船形态以目前中国的军舰和远洋货轮为参考,它们为了隐身和尽可能多装货,所以有很多“棱角方正”的造型;这些造型和元素经过统一归纳和艺术处理,成为联接虚构未来世界与现实间的纽带,作为“真实感”和“熟悉感”的视觉来源,给人既新奇又亲切的体验。

观察者网:最后,能否介绍一下在你设计的2098年里,中国周边和世界主要地区是怎样的形势?

范文南:现阶段观众看完了《中国2098》的图画和文字,他们认为是怎样就是怎样的。绘画跟电影和游戏最大的区别是,前者可以用定格的时空带给观众无限的延伸,而后者在对时空进行流动的呈现时也剥夺了观众自我延伸的权利。随着《中国2098》正在进入新的开发阶段,这种权利也许注定会被剥夺,但至少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它都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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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焕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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