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政府说“黄背心”是极左和极右“闹事人员”,真的吗?

来源:观察者网

2018-12-08 23:03

【导读】 盖雷市约有1.3万人口,坐落在法国最贫困地区之一,城里最大的雇主是一家公立医院,下午三点左右,广场上的咖啡馆就已经空了,被烧掉的汽车残骸散布在火车站狭小的停车场上。每月20日左右开始,这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惧,工资用完的时候该怎么办?是不是要交电费?冰箱里要存什么食物?应该省下三餐中的哪一顿?该怎么告诉妻子我周末又要在家里吃饭?

【观察者网综合报道】

法国“黄背心”抗议进入第四周,全法9万警察严阵以待,仅巴黎就部署8000名警察12辆装甲车,如临大敌。

法国官方不断强,调抗议活动及暴力行为由“极左翼”和“极右翼”分子煽动,甚至法新社7日引用情报人员的话称,一些专业闹事人员,包括极左、极右分子打算引发一场“法国内战”。甚至有媒体猜测,“黄背心”与特朗普前顾问班农的“运动”基金会有关系。

然而,这场从一开始就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的运动,群众基础越来越广泛,法国“Ifop”民调所最新报告数据显示,72%的法国人支持或同情“黄背心”运动(中新网6日报道)。相较之下,最新民调显示,马克龙政府的民众支持率已跌至18%(海外网7日报道)。

运动还有扩大化的趋势。法国各个行业工会开始呼吁游行,公路行业的CGT和FO工会呼吁从9日晚开始“无限期”罢工,且时间不设限。铁路工会则呼吁铁路职工允许“黄背心”免费乘车。

主流媒体把他们描绘为吃福利的懒汉和打砸抢的暴民,同情者们说他们是“饥饿”的穷人。

“黄背心”自己的表态,则经常与食物联系在一起。他们说,“马克龙谈论的是‘世界末日(the end of world)’,我们关心的的是每月月末(the end of month)”;他们说,“对于月底买不起食物的人,马克龙的建议是买电动汽车”;他们说,“不要面包屑,要面包”等等……

“黄背心”到底是谁?BBC直到12月6日仍在提问,似乎所有人都略知一二,却又都说不清楚。

BBC写道,这场诞生于网络的运动已经跨越了年龄、地区和工种,深受生活成本上升影响的工薪阶层和中产阶级都在其中。失业者、工厂工人、个体经营者、手工业者、退休人员……他们起初的共同点是居住在农村人口较少地区,依赖汽车出行,不过随着运动发展,他们的诉求不断演变,现在已变为对马克龙经济政策的普遍不满。

专家们把大部分抗议者形容为每月月底入不敷出的人,分析人士杰罗姆(Jerome Fourquet)和西尔万(Sylvain Manternach)在上周发表的一份研究报告中描述,“这些法国人十分努力才能平衡家庭预算,因为房租、保险、供暖等‘强制性’开支一直在增加。”

12月3日出庭的周末被捕者各色各样,惯犯流氓固然有之,也有一名21岁的金融硕士,一名在屠宰场工作的45岁离婚父亲,一名有前科的高中生,还有一名汽车厂工人。

这场运动的特点是没有领袖,只有一些发言人作为名义上的号召者。

我们不希望任何人利用我们的运动,我们也不希望有领导人,”发言人弗兰克·布勒(Frank Buhler)说道,“我们必须重新开始……法国大革命始于面粉战争,对我们来说,燃油税是我们的开始。

33岁的卡车司机埃里克·杜洛埃(Eric Drouet)来自塞纳-马恩省(Seine-et-Marne),他在脸书上的呼吁促成了一些地区的抗议活动。

51岁的雅克林·莫拉德(Jacline Mouraud)是来自布列塔尼的手风琴手,她在网上发布的一段视频谴责燃油价格上涨和司机面临的其他困难,点击量高达600万次。她本来是与总理菲利普对话的代表之一,但自称收到死亡威胁而作罢。

他们通过社交媒体、在线群组、视频等等线上方式组织,但随着运动的发展,他们也开始在会议室、超市、加油站举行集会策划活动。他们已经做出安排,确保全国各地路障不被清除。他们许多人在上班前和下班后参加,也有人请假参加抗议,有的组织者根据各人时间安排抗议班次,确保活动的持续性。通常他们还得到当地人的帮助,捐助食物和物资。

打击最穷20%,补贴最富1%

《金融时报》4日在报道中援引法国智库公共政策研究所(Institut des Politiques Publiques)给出的一组数据和图表,似乎能从经济上绘出一幅抗议者群像。

报道写道,抗议者表示燃油税只是“最后一根稻草”,马克龙上台时承诺帮助经济上处于下层地位的人,但现在却转向富人。

削减福利和税收改革使法国最贫穷的20%家庭处境更糟糕,而废除财产税使得收入最高的1%得到最大利益。

虽然大多数加入“黄背心”的人经济水平比最低20%要稍好一些,但他们仍经历了长达10年的家庭收入停滞增长和生活成本不断上升,必须非常努力才能维持收支平衡。

就连支持马克龙改革劳动力市场和其它结构性改革的经济学家,也对他实施财政政策的方式提出了批评。他的财政政策首先就是打击最贫困家庭,同时让最富有的家庭变得更加富有。

“改革方案不是问题所在,但税收政策被视为不公平的,”为政府提供咨询的独立经济分析委员会(independent Council of Economic Analysis)负责人菲利普•马丁(Philippe Martin)表示。

退休工人是税收改革中的最大损失者,马丁表示,要求相对富裕的退休人员承担更多税收负担,以降低法国非常高的就业税,是正确的做法。

“问题不在于收入不平等,”他说。“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增长。”

许多媒体确实指出法国经济增长的问题,《纽约时报》5日列举数据称,长期受困于欧洲债务危机,法国经济增长停滞近十年,直至最近才开始改善。

经济增长是改善抗议者工作条件的关键。虽然马克龙上任前的初期经济复苏有助于创造就业机会,但随着欧元区其他国家的经济放缓,法国的经济增长率已降至1.8%。

增长放缓使得法国高失业率的问题更加严峻。自2009年债务危机席卷欧洲以来,法国的失业率一直停留在9%至11%之间。当马克龙当选时,失业率从10.1%下降至9.1%。

马克龙承诺,在2022年下届总统大选到来前将失业率降至7%。然而,要实现这一目标,未来四年每年经济增长率必须至少增长1.7%,而这是很难保证实现的目标。

《华尔街见闻》7日援引数据称,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以美元计价的法国GDP是负增长的。法国2008年GDP为2.918万亿美元,这一数值到2017年下降到2.583万亿美元,降幅约为11.55%,等同于“失去的十年”

另外复苏的质量参差不齐。大量的长期工作被取消,尤其是在农村和前工业区。许多新创造出来的工作都是不稳定的临时合同工。

更为萧条的广大农村

《纽约时报》和法新社今年11月就报道了一波法国农村地区市长的“辞职潮”。今年以来,已有150多名农村市长辞职。

《纽约时报》报道截图

去年年底,法国勃艮第地区77岁的市长Gentilhomme先生给马克龙写了一封信,称自己压力太大而正在戒烟,他无法忍受该市400多座村庄的凋敝。

“30年了,我已经受够了。妥协、保守的承诺和国家的退出让我身心俱疲。”他在信中写道,他曾是一名法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潜水员。

他在信中表达了其对法国腹地的焦虑和担忧。据法国媒体报道,目前,法国辞职的市长人数可能处于历史最高水平,比之前的选举周期高出32%到50%。《Politico》杂志称,自2014年以来,法国共有超过1000名市长辞职(法国“有尖顶的地方就有市长”,全国市长共约3.5万人,其中人口不足500人的小镇市长有两万人,观察者网注)。

过去两年,中央政府对小城镇的财政支持急剧下降。从全国范围来看,在马克龙当选的2017年,国家对城镇的拨款已从2014年的420亿欧元降至340亿欧元。

与此同时,马克龙在竞选中还承诺要砍掉地方收入的主要来源——住宿税,该项税收可为当地每年带来220亿欧元的收入,占地方平均预算的10%。

《纽约时报》写道,市长“辞职潮”部分反映了法国农村地区的村庄在陷入收入不断减少和人口不断减少的漩涡中挣扎求生。

法新社11月22日报道,2000名地方市长当日聚集在爱丽舍宫,反对马克龙削减地方财政收入,而马克龙则承诺“更多磋商”。

《华盛顿邮报》12月1日写道,法国“黄背心”的深层痛苦,大多在巴黎之外

《华盛顿邮报》报道配图

在贝桑松(Besancon)这样的边境小镇,人们出行依赖汽车,因为没有公共汽车或火车。这里的许多人把马克龙看作“精英总统”,认为他们既不理解也不关心他们的生活方式,也不关心传统工业的衰落如何掏空了他们的城市。

“在这些地区看不到明天,中产阶级和工人遭受了2008年经济危机的残酷冲击,还要经受随后的预算削减,这是一种后工业时代的绝望,”该地区的一名减贫顾问尼尔斯·普拉纳尔(Niels Planel)说道。

现年67岁的伊夫·罗雷特(Yves Rollet)是贝桑松的一名退休老人,他11月24日参加了“黄背心”抗议。他说,自己参加抗议是因为他“受够了马克龙君主统治的方式,对穷人和工人不屑一顾”。

罗雷特回忆起去年9月,马克龙对一名年轻的失业园艺师说,找到工作很容易,“如果你愿意而且有动力,你可以在酒店、咖啡馆、餐馆、建筑行业找到工作,我去过的每个地方,他们都说在招人。”

然而,据《纽约时报》和《金融时报》的最新数据,法国失业率仍在9%以上,高于欧盟平均水平。

而曾常驻巴黎二十余年的春秋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观察者网专栏作者郑若麟老师曾在近期提到,法国年轻人目前失业率高达30%。

而这样的年轻人在家乡更没有机会,“一名刚获得学士学位的年轻学生告诉我,她不能留在家乡,因为在她的城市里,‘什么都没有’,”普拉纳尔说,“面对财政紧缩,市议员们被迫用越来越少的钱做越来越多的事,同时还要面对市民日益增长的不满情绪。”

《纽约时报》12月2日在描绘法国中部城市盖雷(Guéret)的文章更加触目惊心,当地居民弗洛里恩·窦(Florian Dou)驱车250英里(400公里),参加了“黄背心”抗议活动,他是一名仓库管理员,他和妻子几乎每月都提前10天耗光工资,这让他觉得受够了。

盖雷市约有1.3万人口,坐落在法国最贫困地区之一,城里最大的雇主是一家公立医院,下午三点左右,广场上的咖啡馆就已经空了,被烧掉的汽车残骸散布在火车站狭小的停车场上。

每月20日左右开始,这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惧,工资用完的时候该怎么办?是不是要交电费?冰箱里要存什么食物?应该省下三餐中的哪一顿?该怎么告诉妻子我周末又要在家里吃饭?

“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压力中”,46岁的法布里斯·吉拉尔丁(Fabrice Girardin)说道,“每月月底,我们都要问,有足够食物吗?

窦先生从第一周开始就参加“黄马甲”抗议,“我们甚至不再需要社交网络”,他说,他现在觉得“黄背心”抗议确实让政府有点疲于奔命。

几乎每辆经过抗议人群的汽车都会鸣笛表示同情,但抗议者知道,他们的呼声在巴黎总会逐渐趋于湮灭,这也是他们坚持要到巴黎去抗议的原因。

约安·迪夫克斯(Yoann Decoux)是一名30多岁的电气线缆工,目前处于失业状态。他在一周前在巴黎被捕。

“我以前从未参加过政治示威,”他说,“但我们要说,受够了!”

他说,“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们靠微薄的工资是怎么过活的。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也是人!”他目前只能靠他当农民的父亲提供蔬菜和帮助勉强度日

“现在,我分文没有”,吉拉尔丁先生(Mr. Girardin)说道,他的妻子前天用40欧元买了东西,现在这个周末已经不能开销了。

这就是为什么马克龙看似微薄(每升燃油加征人民币0.5元)的燃油税激起抗议的原因,“我的车里没有汽油了”,吉拉尔丁说道,这位铺地毯工人辞掉了此前月薪1200欧元的工作试图创业,但现在的情况没有好转,“一旦我们付清了账单,就没钱了,我希望能偶尔带妻子去餐厅,但做不到,因为经济压力,她完全陷入消沉,封闭了自己。”

窦先生的邻居莉蒂夏(Laetitia Depourtoux)同样参加了“黄背心”抗议,她家的冰箱总是放着最大块的冻肉,她父亲每年送她两次冻肉,这也是六个孩子的口粮。她是一位夜班护士,她的丈夫奥利维尔(Olivier)是一位验光师,他们的工资,1800欧元和1500欧元,总是很快就花完了,银行也拒绝贷款给他们,两人都前往巴黎参加示威,“只要它继续,我们就会支持它,”他们说。

“我们活着,但必须谨小慎微,我们不能去餐馆,生活中所有的小乐趣都消失了。”他的父母在工作了一辈子后变得一贫如洗,父亲在一家疗养院,母亲被迫依赖慈善机构提供的伙食。

“我们要求政府降低税收,他们却念叨着‘生态’,他们的反应进一步恶化了局势”,莉蒂夏说道。

许多法国人可能跟我们一样心存困惑,法国已经是经合组织内税收最高的国家,然而赤字率和债务依然居高不下,同时,主流媒体总是将法国描绘为高福利国家。

到底怎么回事?

《纽约时报》称,法国国民经济支出的三分之一用于福利保护,高于欧洲任何其他国家,是全世界最慷慨的社会福利系统之一。2016年,法国在医疗保健、家庭福利和失业保险方面的支出约为7150亿欧元。

《纽约时报》并据此评论,虽然民意调查显示“黄背心”运动得到了四分之三人口的支持,但抗议者真正经历了多少痛苦“仍然存在疑问”。

而更多“黄背心”的疑问是,钱去哪了呢?答案可能是,国家债务。

被剥削的整个国家

法国全国统计和经济研究所(Insee)今年6月29日发布的报告显示,2018年第一季度,法国公共债务规模达到了约2.255万亿欧元,相当于该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97.6%,这已经超过了法国政府为今年设定的96.4%的目标。

法国审计法院呼吁政府采取强有力的措施,切实改善法国的公共财政状况。虽然,法国2017年财政赤字率10年来首次降至欧盟设定的3%上限以下,但10年来公共债务却攀升了32个百分点。

春秋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观察者网专栏作者郑若麟在6日的评论文章中指出,法国这个6600万人口的国家背负债务2.2万亿欧元以上,这意味着法国今天出生的每一个婴儿,都已经背负着高达32000欧元的债务。因为国家的债务是需要每一个公民通过税收来偿还的。

法国为什么会出现巨额负债现象呢?主流媒体的说法是因为法国建立了一个过度福利化的社会。还有人认为是因为法国对富人征税不够。还有一种更简单的说法,就是批评政府开支过高。其实这些都只是“原因之一”,而非主要原因。法国在2013年出版了一本专著,已经将这些谎言彻底揭穿了。

经济学家彼埃尔—伊夫·鲁杰容(Pierre-Yves Rougeyron)在这本《对1973年1月3日法律的调查》中明确指出,法国之所以会欠下了巨额国债,就是因为法国在1973年1月3日通过了一条法律:《银行法》,将法国原来由国家拥有的货币发行权,交给了私立的法国中央银行……

……法国在通过上述《银行法》的时候,专家们是这样论证的:由于国家通过其控制的中央银行发行货币,以至于国家在经济困难的时候就有可能超发货币,进而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因此,需要将发行货币的机构从国家手里独立出来。并且将其私有化,让国家在借债的时候必须支付一定的利率。这样,国家就无法随心所欲地印钱。通货膨胀也就可以因此而消失。因而私立的中央银行就成为国家机器的一个制衡工具。

然而问题的核心在于,一个国家控制着货币发行权的中央银行是不可能“独立”的。事实上,它不是属于政权,就是属于资本;或在两者之间摇摆。中国属于前者,美国、法国等国家属于后者,而其他一些国家如日本等国则属于第三者。当中央银行类属于政权时,无论是哪个角度而言,都是一种“公共”银行,其根本服务目标都是为广大民众的。而当中央银行属于资本、服务资本的时候,它的本质属性当然就变了,它的服务对象当然也就成为资本本身了!

法国《银行法》的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国家借债时必须支付利息。过去政府在向属于国家的中央银行借债时,政府不需要支付任何利息。而《银行法》将中央银行“私有化”后,规定政府不得不以4%的利率向私人银行借债。正是这4%的利率,成为法国国家债务的根源,今天已经压得法国喘不过气来。法国从1973年通过银行法之前,国家预算一直是平衡、甚至是盈余的;通过银行法之后,法国开始走下坡路;从1978年伊始,法国开始成为一个预算赤字的国家。正是因为要支付给私人中央银行4%的利率,法国开始负债。到2011年时法国的国家债务已经达到17000亿欧元,其中14000亿欧元的债主是借钱给法国国家的银行收取的利息。今天,归还法国国家债务的利息,已经成为法国政府预算的第一大开支。

试想,在法国国家负债已接近GDP 100%的今天,如果仍要以4%的利率支付利息,而目前的法国GDP年增长率仅略高于1%,那么该如何继续减少债务呢?

在“黄背心”第三周抗议中被破坏的博物馆文物雕像 图片来源:推特@Revolutions19e

或许,不在愿意屈服于这一切的“黄背心”,就是一些我们以往在巴黎看不到的法国人。

只有当他们统一穿上高度反光的黄背心,世界才突然发现,他们的数量和力量,是如此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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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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