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徐蕾】过去五年里，印度实业家阿达尼（Gautam Adani）的净资产飙升1440%，达到1200亿美元，成为亚洲首富，与马斯克、贝索斯以及LVMH总裁伯纳德·阿诺特一起，成为地球上最富有的四人之一。

但在刚刚过去的几天内，因为美国做空机构兴登堡的一份报告，指控阿达尼集团犯下“企业历史上最大骗局”，导致后者市值缩水至840亿美元，阿达尼直接丢了“亚洲首富”的头衔。

而在2月1日股票暴跌，印度市场监管机构介入调查之后，该集团又戏剧性地撤回了前一天刚获全额认购的25亿美元股票增发。

阿达尼集团控制着印度最大的机场、港口运营商，被“今日印度”称为“印度经济的一个重要载体”，此事件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商界。阿达尼集团称兴登堡的指控是对印度及其“增长故事和雄心”的攻击，并将其与100年前英军在印度犯下的“阿姆利则惨案”相提并论。

对此，兴登堡则反驳，“印度的未来正被阿达尼集团所阻碍，他们打着印度旗号，有组织地掠夺这个国家。”

甚至也有分析者认为，这场争斗可能会产生地缘政治影响。因为美国正在拉拢印度，打造所谓“四方安全对话”（Quad，包括美日印澳）来制衡中国。目前尚不清楚这场商业冲突将如何解决，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这将非常复杂”。

阿达尼（左）与莫迪  图源：今日印度

亚洲首富几天内损失数百亿美元，发生了啥？

综合《纽约时报》、彭博社、路透社等媒体报道，阿达尼集团（Adani Group）是一家控制港口、煤矿、食品企业、机场等的印度企业集团。该集团近年来的崛起让68岁的高塔姆·阿达尼（Gautam Adani）拥有近1200亿美元的财富，成为“亚洲首富”。

但是上周，美国华尔街做空机构兴登堡研究公司（Hindenburg Research）发布了一份报告，指责阿达尼“犯下了企业历史上最大的骗局”。

这家兴登堡研究公司被称为华尔街的激进卖空者。该机构在公开市场上寻找欺诈和其他违规行为，曝光不当行为，并在此过程中赚钱。当其曝光的上市公司股价下跌时，兴登堡就会获利。有人批评兴登堡做空企业，但兴登堡则表示，他们正在帮助监管市场。

兴登堡成立仅数年，已瞄准约30家公司，并因扳倒电动汽车制造商尼古拉（Nikola）而一举成名。据彭博社统计，通常在兴登堡发布报告的第二天，这些公司的股价平均下跌约15%，六个月后又下跌26%。

这次，兴登堡发布报告指控阿达尼集团，用《纽约时报》的话说，就是“兴登堡挑战了一个巨人”。兴登堡表示，在1月24日发布报告之前，该公司对阿达尼的业务进行了两年的研究。阿达尼集团威胁要起诉兴登堡，兴登堡则回应称，欢迎在美国提起诉讼。

兴登堡这份报告的指控包括阿达尼的哥哥维诺德·阿达尼（Vinod Adani）经营的离岸空壳公司帮助该集团操纵股价。该空壳公司还被用来将资金从阿达尼的私人公司洗钱到上市公司，“以维持财务健康和偿付能力的表象”。

兴登堡还强调，阿达尼上市公司没有长期任职的首席财务官这一事实，是一个危险信号。该报告还对阿达尼企业（Adani Enterprises）和阿达尼天然气（Adani Gas）两家子公司独立审计师的资质提出了质疑：他们“基本上是刚毕业的学生，几乎没有资格审查和问责国内一些最大公司的财务状况。”

兴登堡还表示，即使抛开上述指控，阿达尼集团债务负担过重，旗下的公司们也被高估了，它们的股票可能会下跌85%。

自该报告发布以来，阿达尼集团的市值已缩水约五分之一，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蒸发了数百亿美元的市值。

2月1日，阿达尼集团旗下7个上市实体股价全部暴跌，3个跌停。其中，阿达尼企业（Adani Enterprises）暴跌20%，自兴登堡报告发布以来亏损近150亿美元；此外，法国能源巨头道达尔和阿达尼集团的合资企业阿达尼道达尔天然气（Adani Total Gas）是最大的受害者，损失约270亿美元。

阿达尼集团子公司股价暴跌  图源：路透社

当日的股价下跌使阿达尼失去了“亚洲首富”的头衔。他当日在福布斯富豪榜上下滑至第15位，估计净资产为751亿美元，低于竞争对手、信实工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穆克什·安巴尼——他以837亿美元的净资产排名第九。在兴登堡报告发布之前，阿达尼排名第三。

阿达尼在福布斯富豪榜上跌出前十，图源：路透社

股价暴跌、印度监管机构介入，阿达尼撤回25亿美元股票增发

彭博社此前报道称，瑞士信贷（CSGN.S）已停止接受阿达尼集团公司的债券作为向其私人银行客户提供保证金贷款的抵押品，这突显了紧张情绪。有分析人士认为，这是2月1日阿达尼股价下跌的一个重要因素。

同日（2月1日），穆迪投资者服务公司旗下的印度信用评级机构（ICRA Ltd）表示，正在监测事态发展对其在阿达尼集团评级组合的影响。

澳大利亚一家监管机构表示，它还将审查兴登堡的指控，看看是否有必要进行进一步调查。

在2月1日股价暴跌之后，阿达尼集团戏剧性地撤回了价值25亿美元的股票增发计划。此前一天，周二（1月31日），阿达尼集团的旗舰公司阿达尼企业（Adani Enterprises）25亿美元的股票发售还是勉强获得了全额认购。据《纽约时报》，投资者包括阿布扎比国际控股公司等政府主导的机构，以及印度国家银行控制的基金。

而在2月1日市场收盘后，阿达尼集团表示，由于“前所未有的形势和当前的市场波动”，该公司将返还股票出售所得。阿达尼表示：“鉴于这些特殊情况，公司董事会认为，继续发行新股在道德上是不正确的。”他称：“投资者的利益是最重要的，因此为了使他们免受任何潜在的经济损失，董事会决定后续公开募股（FPO）。”

值得注意的是，据一位匿名消息人士向路透社透露，印度市场监管机构正在调查阿达尼旗下公司的股价暴跌。该消息人士称，印度证券交易委员会在调查兴登堡研究公司提出的几项指控，以及旗舰公司阿达尼企业1月31日关键股票出售中任何潜在的违规行为。该审查是在阿达尼集团股票暴跌的同一天进行的。

阿达尼与莫迪关系紧密，阿达尼的成功与印度经济“平行”

阿达尼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从事聚合物进出口业务，后来逐渐扩展到基础设施领域。上世纪90年代，他开始在家乡古吉拉特邦的蒙德拉建造港口。接着，他又投资了煤矿、发电厂和机场。在过去的十年里，他获得了他最大的国际交易之一——澳大利亚的卡迈克尔项目，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露天煤矿开采项目之一。

去年，阿达尼集团从总部位于瑞士的跨国建筑公司豪瑞（Holcim）手中收购了印度的一家水泥公司。

如今，阿达尼集团拥有印度最大的机场运营商，并控制着该国最大的港口运营商。此外，该集团去年开始寻求对印度媒体集团NDTV进行敌意收购，截止今年1月，阿达尼实体总计持有NDTV的64.71%股份。

《纽约时报》评论称，阿达尼集团的成功在某些方面与不断增长的印度经济是平行的：印度目前是世界第五大经济体，而68岁的阿达尼称自己是一位实业家，正在帮助解决印度基础设施不足的问题。

不过，批评者则认为如果没有其阿达尼与印度总理莫迪的密切关系，一切都会不一样。

阿达尼和莫迪是老乡，都来自古吉拉特邦。2014年莫迪成为印度总理时，他就是坐阿达尼的飞机飞往新德里的。阿达尼与莫迪的关系让印度人普遍认为，阿达尼可以达成任何他想达成的协议，这造成了不公平的竞争环境。

但是，阿达尼否认了这些说法。他在最近的一次对话中说，他的生意基础是在上世纪80年代打下的，当时印度政府放松了贸易限制。他对《今日印度》说：“我的职业成功不是因为任何一位领导人，而是因为几位领导人和政府在30多年的漫长时间里发起的政策和制度改革。”

莫迪曾与阿达尼在一架私人飞机上（照片日期不明）  图源：印度媒体The Wire

在兴登堡的指控之前，阿达尼就面临着争议。他是强调“禁欲主义”的印度耆那教信徒，他和他的家族严格控制着阿达尼企业集团。兴登堡就批评了他公司的所有权结构。

在兴登堡提出指控的几个月前，阿达尼一家子公司的股价突然上涨引起了密切关注。阿达尼企业（Adani Enterprises）的大部分交易活动都被追查到总部设在避税天堂的控股公司，这引发了人们对阿达尼“操纵股票”猜测。这只股票曾帮助阿达尼增加了个人财富。据兴登堡称，阿达尼七家子公司的股价在过去三年里飙升了800%以上。

阿达尼的公司也曾因与煤炭进口有关的税务不当指控而面临调查，但指控最终被澄清。《纽约时报》还披露，阿达尼还与孟买股票经纪人帕尔克（Ketan Parekh）策划的印度股市操纵骗局有关。

此外，随着阿达尼的商业帝国不断壮大，他开始求助于外国银行为自己的收购和投资提供资金。澳大利亚分析师巴克利说，这可能意味着更多的审查，“最大的问题是，阿达尼在过去四年里一直在华尔街融资。如果你在美国融资，你必须遵守美国的规则。”

阿达尼：攻击我们就是攻击印度

阿达尼总是擅长于把自己的崛起与印度的国家叙事捆绑。今年1月接受印度电视台对话时，当被问及他与莫迪的密切关系，以及政府是否在帮助他积累财富方面发挥了作用时，阿达尼回答说：“我不追逐数字。对我来说，更大的问题是，‘我能为国家做些什么?’”当时，他的回答得到了台下的掌声，随后他又说，“只要印度在进步，这个气球就会一直飞下去。”

兴登堡的报告戳破了这个气球。为了回应兴登堡的指控，阿达尼集团发表了一份长达413页的回复，称这些指控“陈旧、毫无根据、令人怀疑”。值得注意的是，该公司还称该报告是“对印度、印度机构的独立性、诚信和质量，以及印度的增长故事和雄心的蓄意攻击”。

兴登堡反驳说，“印度的未来正被阿达尼集团所阻碍，他们打着印度的旗号，有组织地掠夺这个国家。”

在接受印度媒体Mint对话时，该集团的首席财务官辛格（Jugeshinder Singh）将兴登堡研究所与英国孟加拉军军官戴尔将军相提并论，戴尔将军1919年在阿姆利则杀了数百名印度人。兴登堡则回应说，该组织正在煽动民族主义叙事，以混淆欺诈指控。

在一段视频中，辛格站在一面巨大的印度国旗前，争取支持。美国媒体《时代周刊》认为，这似乎传达出一个信号，即外国对阿达尼的任何审查都是对印度自身成功的攻击。

视频截图

据路透社，当被问及是否担心阿达尼集团股价暴跌导致印度股市出现更大范围的损失时，印度政府经济事务秘书阿贾伊·赛斯（Ajay Seth）表示，印度政府“不对与某家公司有关的问题发表评论”。

印度技术和铁路部长阿什维尼·瓦什纳2日对彭博社表示，“无论股市出现什么波动，都不会影响整体经济，我对此非常肯定。”

自兴登堡报告发布以来，印度基准的Nifty指数已下跌2.7%。数据还显示，报告公布后，外国投资者净抛售了价值15亿美元的印度股票。

《时代周刊》指出，印度最近的经济增长依赖于一种支持民族主义实业家的模式。但是在印度，像阿达尼这样的家族企业集团往往是建立在快速整合国有资产、市场垄断和抑制竞争的基础上的——根据报告，这导致2021年印度最富有的1%的人拥有该国总财富的40%以上。

这次兴登堡的指控还引发了人们对印度机构监管有效性的严重质疑。值得注意的是，该报告称，“在媒体和国会议员最初提出担忧一年半之后”，印度证券交易委员会迄今未能就对阿达尼离岸账户的调查取得有效结果。

报道还注意到，自今年年初以来，印度亿万富翁穆克什·安巴尼、拉达哈山·达马尼和萨维特里·金达尔的净资产都有所下降，加上阿达尼，这四位最富有的印度人今年已经因为股价下跌损失了大约450亿美元。这是对阿达尼所说的“没有人能够阻止印度在今天或未来二三十年的世界地位”的巨大考验。

《时代周刊》这样写道：“兴登堡报告让人们看到了印度商界和政界精英之间的关系。也让人怀疑，面临裙带资本主义指责的印度，能否像其最接近的‘亚洲竞争对手’中国那样，成为全球经济大国。”

“今日印度”则认为，阿达尼集团作为现任印度政府领导下该国经济雄心的一个重要载体，如果阿达尼不能兑现承诺、度过危机，他会把印度的产业政策也搞垮。

另一方面，已经跟踪阿达尼业务十多年的澳大利亚悉尼的分析师蒂姆·巴克利（Tim Buckley）认为，这场争斗可能会产生地缘政治影响，因为美国正在拉拢印度，打造所谓“四方安全对话”（Quad，包括美日印澳）来制衡中国。他说，目前尚不清楚这场商业冲突将如何解决，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这将非常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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