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庭:蒋经国日记将公开,1949年后的部分极具史料价值

来源:观察者网

2019-11-20 08:11

林孝庭

林孝庭作者

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东亚馆藏部主任

近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宣布将公开现存于胡佛档案馆的蒋经国私人日记,引发了海内外史学界的广泛关注。观察者网就蒋经国日记公开的过程,以及会对近现代史的研究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采访了胡佛档案馆东亚部主任林孝庭。

【采访 观察者网/武守哲】

观察者网:近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宣布,将公开现存于胡佛档案馆的蒋经国私人日记。这绝对算是史学界今年的一件大事。蒋经国日记公开事宜几年前就提上了日程,但因为蒋家后人对日记所有权的法律诉讼问题一再拖延,目前“两蒋日记”的所有权诉讼案仍在审理中。林先生可否谈一下,现在的诉讼是否依然是蒋家后人内部的事情?

林孝庭:胡佛档案馆公开蒋经国私人日记这件事情,本质上并没有影响到家属之间和台北的“国史馆”对蒋经国日记所有权的争议,诉讼案的各方目前达成了一个共识,以推进学术研究作为优先考量,共同协议商讨,决定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公开蒋经国的日记。在台北的诉讼案还是会进行下去,但胡佛档案馆并不牵扯这桩诉讼案。无论台北那边的法院判决如何,档案馆都会给予应有的尊重和必要的协助。

斯坦福大学胡佛档案馆研究员、档案东亚部主任林孝庭于11月6日晚接受了观察者网的采访(@林先生本人供图)

观察者网:作为蒋经国的长孙女,蒋友梅女士对日记公开最大的疑虑是什么呢?会不会担心日记内容涉及到蒋家的隐私问题?

林孝庭:蒋友梅女士对日记公开其实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所以我们胡佛研究所非常感谢她的大度,愿意以学术研究作为崇高的目标公开日记,同样我们感谢蒋孝严先生和他的家人大公无私,推进学术建设。

台北的“国史馆”负责人也放下了过去的坚持,我们都很感激他们。

但这个诉讼案在台北依然在进行。我想再补充一点,目前有两个诉讼案。一个是在美国加州的圣荷西联邦法院,因为胡佛档案馆无法厘清所有权的问题,所以提起了仲裁。美国的法院主动提议在斯坦福大学以外的地方另起一个诉讼案,毕竟两蒋日记最初来自台湾。

蒋经国长子(蒋孝文)的独生女蒋友梅(@“中评社”)

蒋经国三儿(蒋孝勇)媳蒋方智怡(@“中评社”)

台湾的诉讼案没有结束,美国方面的诉讼案也没有落幕,目前只是各方搁置争议,先把日记公开的这部分工作做好。相对于蒋介石日记公开时的法律诉讼,这个案子更加复杂一点,因为有关蒋介石日记的诉讼案始于2010年左右,当时是蒋友梅女士控告档案保管者蒋方智怡,说她没有资格代表全部的蒋家人做决定。

基于以上的种种,蒋经国日记的公开也一再拖延,好在目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观察者网:今年3月初,复旦大学举行了宋子文档案数据库的发布会。复旦大学近代人物与档案文献中心主任吴景平教授及其团队历时十余年,完成了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宋子文档案的数位化。蒋经国日记公开之后,其内容会不会也纳入到这样一个计划中?

林孝庭:目前我们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当时吴景平教授能完成这样一个计划主要是得到了宋子文后人同意的,在法律意义上有了授权。但是现在蒋经国日记的所有权诉讼案还在进行,所以我们无法进行初步规划,这是和宋子文档案公开情况的一大区别。

观察者网:在这批日记公开之前,大陆的出版界也有一些以“蒋经国日记”为名头的出版物,内容驳杂,真伪难辨。现在胡佛档案馆的蒋经国私人日记解密之后,是不是对坊间各种不太规范的传记类书籍的流传也起到一个肃清的作用?

林孝庭:是的。在过去一段时间内,有关蒋经国日记的出版物确实在市面上流传过。他在1948年的上海管制经济期间,也就是所谓的“打老虎”之后有一些日记的摘录;另一部分是战后接收东北;1975年蒋介石去世之后,蒋经国以孝子的身份公布了《守父灵一月记》,即为蒋介石治丧一个月间的日记,在台湾也出过几个版本。

这几部分确实被整理出版过,你说的那些书籍应该是结合了这部分已经放出来的内容加上之前他的一些言论出版集,即在不同历史阶段做过的谈话和演讲,集结起来以“蒋经国日记”的名义出版,我认为这些都不是完整和全面的日记面貌,是片段式的。

2010年5月,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蒋经国日记》

现在胡佛档案馆公开的蒋经国日记,始于1937年5月他从苏联回国,止于1979年12月,这才是最原始,符合原貌的日记。

观察者网:您刚才提到了蒋经国日记内容是从1937年到1979年,期间可以划分成四五个重大的历史时间段。您可否判断一下,蒋经国日记中的哪一部分,可能对目前中国近现代史的研究有“颠覆性”的作用?

林孝庭:蒋经国从1937年开始记日记,当时他带着夫人蒋方良和长子蒋孝文从宁波回到故乡奉化。他的日记内容确实可以分几个大的历史阶段,一个是赣南时期,这是他重新回到中国,政治生涯的重要的第一站,他在江西工作的生活和想法,以及国民党基层治理等等,其个人观察都很值得研究;第二个是1944-1945年在陪都重庆时期也历练过一段时间,协助国民政府中苏友好谈判,深度参与了外交方面的接收东北问题;1948年在上海的“打老虎”阶段,在国民党风雨飘摇的阶段,他一直陪伴在蒋介石身旁;从蒋介石下野在到台湾这段,他的日记会提供很多宝贵的信息;1949年之后的台湾阶段,他首先奉父亲之名,整顿国民党的情报特务系统和军队的政治工作;到60年代,他逐渐从 “见不得光”的特务工作中走向政治舞台前面,接受舆论的检视和洗礼,为他日后的接班做准备;他在“行政院”担任过“副院长”,后来到70年代又担任过院长。

蒋经国的“赣南新政”: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无数难民涌入赣南。1942年6月,经过两年多的紧张筹备,世界上第一个孤残儿童村:中华儿童新村在赣州市郊的虎岗正式落成。蒋经国在这所集体里推广进步的生活方式。图为蒋经国正在检查儿童新村村民的指甲是否干净,教育孩子们自我管理,自我服务

从整个大的历史阶段来看,我想,也许他的日记中对学界研究重大突破的部分,会集中在1949年去台之后。蒋经国在台湾的政界是逐步逐步往上爬,所以他所经历的在台政界不同部门的历练,在一些敏感问题上如“孙立人案”等等,我们可以从他的日记中了解到多位面的想法,从职位上看的话,他的政治参与也越来越接近决策层的核心。

1949年前他所参与的很多方面的工作,也可以参照现在已经公布的史料档案,交叉对照,丰富了我们现在的学术成果。

观察者网:我之前看到过一些相关报道,说馆藏的蒋经国日记1948年的部分内容丢失了,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

林孝庭:1948年的某部分日记,我个人也不清楚它现在的去向。2004年,蒋方智怡把两蒋文物暂存在胡佛档案馆的时候,这部分日记就不在其中。现在没有人知道这部分日记的去处。

但是1948年4月-11月他在上海参与经济管制的部分日记之前出版过,这也能多多少少弥补一些缺失日记的遗憾。

1948年蒋经国被派往上海稳定物价、主持改革,他时年三十八岁。他在上海出演的这一场风风火火的大戏——史称“上海打虎”。只不过,电闪雷鸣中华丽登台的这位主角,转眼间,身上便满是秋风落叶。图为手持《币制改革》的蒋经国

观察者网:接下来这个问题也是读者比较关心的一个话题。蒋经国从苏联回国之后,是在父亲的督促下开始写日记的。蒋介石经常翻阅和审核蒋经国日记,而且还有评点,把评点的内容放到自己的日记中。那么,经过蒋介石审阅过的蒋经国日记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能代表他自己的想法,是很成问题的。这会不会削弱蒋经国日记的文献学术价值?

林孝庭:你说的这个情况确实存在,尤其是到了50年代之后,每年的岁末蒋介石会翻阅蒋经国一整年的日记,看看他在修养和工作方面有没有一些缺失。学界也证实了蒋介石会把审阅的心得写在自己的日记中。

我个人的初步感觉是这样,即便是蒋经国知道自己的父亲到了年终岁末会审阅自己的日记,他对于国民党内部的弊端也会讲真话。蒋经国是一个很直率的一个人,他对台湾岛内的党组织建设有过很尖锐和直率的批评,他应该不会因为父亲是国民党的总裁,就讲父亲喜欢听的话,还是会有批判性的,这是我初步的观察。

在一些很敏感的议题中,他会估计到他父亲到的一些反应,当然下笔的时候会比较委婉,有所保留。但是如果说蒋经国会顾忌到父亲抽查,数十年如一日写日记都不敢说真话,这用常理判断也不尽合理。

综合起来,他日记中的很多想法还是有很多学术参考价值的。

蒋介石让他写日记的一大原因,也是因为他在苏联呆了12年,对他的思想状况很不放心,担心他会受到共产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洗礼。蒋介石希望以自传的形式了解儿子的想法,这是我们参考他日记内容的时候,必须要注意的一点。

电视剧《北平无战事》中的一幕:国防部曾可达和建丰同志(蒋经国)通电话

观察者网:如果我们观察蒋经国在赣南的活动状况,以及在上海金融是如何“打老虎”的,就会发现他的某些行事原则和共产党有些类似,可不可以说,他是否的确部分地认为某些共产主义理念可以改造中国?

林孝庭:我认为他的12年在苏联的生活经验,对他后来的从政风格肯定是有影响的,哪怕是这些影响是无形和间接的。比如他同情中下阶层的穷苦老百姓,打击贫富不均,他在赣南就喊出过口号,希望“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工作,人人有衣穿”,这种带有鲜明社会主义思想色彩的口号,肯定源自他早年在苏联的经历,这方面还有待学术界的进一步研究。

话说回来,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思想和社会主义也是有某种程度的契合的。

观察者网:馆藏日记止于1979年的12月份。说在蒋介石去世之后,蒋经国还是坚持写了几年日记的,那么在1979年之后蒋经国为何不写日记了?

林孝庭:他确实在1979年12月份之后就停笔不写了。80年代台湾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台海两岸的关系也得到突破,很多人想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很遗憾,这些都没有记在日记中。

我个人认为主要原因是他的健康状况。

翻阅蒋经国的年谱,80年代初他动了肾脏方面的手术,接着在1982年的春天,过年前后,又动了视网膜的手术,这些在当时都属于比较危险的手术,都不是那种很快能康复的病症。身体每况愈下,让他没办法每天坚持记日记了。

1976年12月,“行政院长”蒋经国(右一)在台大操场上与学生握手寒喧 

观察者网:很多大陆的学者非常关心蒋经国在台期间的日记,涉及到他晚年反“台独”的立场。两蒋日记先后公开,丰富了国民党在台的“政治遗产”,这对目前台湾岛内的政治生态会不会产生某种程度的影响?尤其是国民党方面?

林孝庭:我可以就蒋经国日记本身的保存和传播问题谈一谈,对目前台湾的政治状况,我不便评论。

观察者网:感谢您抽出时间接受观察者网的采访。

责任编辑:武守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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