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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歌，年年春节都能听到。超市在放，街头在放，电视里也在放；台湾的老面孔邓丽君、焦恩俊唱过，大陆的新人类香香、唐嫣唱过，马来西亚的华人组合“夏日风采”也唱过。这首歌叫《恭喜恭喜》，全球华人长盛不衰的春节洗脑神曲，如今跟着流行乐教父李宗盛大哥再度强势袭来，作为某著名品牌的广告主题曲，刷了大家的屏（下面这个，非硬广233）。这是一首很老的歌，比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还久，它的词曲作者都是号称民国“歌仙”的陈歌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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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之歌”

这首《恭喜恭喜》从旋律到歌词都洋溢着温馨的色调，它的第一段每个人都能哼出来：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实际上，大多数人会唱的就是第一段，在任何场合使用最多的，也只有第一段，包括李宗盛的那条广告。

大街小巷见面就说“恭喜恭喜”，那自然是新年了。第二段和第三段歌词似乎也非常吻合春节的气息：

冬天已到尽头/真是好的消息

温暖的春风/吹醒了大地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浩浩冰雪融解/眼看梅花吐蕊

慢慢花也活络/听到一声鸡啼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是不是已经跟着唱起来了呢？冬去春来，含蓄温婉，同样是过年歌，比刘天王的《恭喜发财》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然而问题就在这里。作为一首过年歌，《恭喜恭喜》温情有余，喜庆不足，多少欠了一点“年味儿”。那接着唱第四段吧：

经过多少困难/历经多少磨练

多少心儿盼望/春天的消息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第四段唱得最少，自然也是大家最陌生的。因为这一段让人觉得别扭：既然是过年，说说“冰雪融解”也就算了，何必要提“困难”、“磨练”呢？温暖的旋律配上这样的歌词，倒是不像过年，更多了一点苦尽甘来，难以言说的味道。

因为，这本不是一首过年歌。它写在1945年，为庆祝抗战胜利而创作，甚至可能与过年根本没有关系。作者陈歌辛的长子陈钢在微博上已经证实了这一信息。

原来歌词中的“冬天”、“冰雪”、“春风”、“梅花”都是意有所指，事关中华民族存亡的八年抗战便是寒冬冰雪，胜利到来便是春暖花开。原先的配器没有新春的锣鼓喧嚣，仅以一只吉他轻拨和弦来伴奏。

陈歌辛抗战时期主要生活在上海，这座城市处在相对平静的沦陷区，上海市民不需要像重庆人那样随时担心头顶上掉下日寇的炸弹，战争对他们来说是另一番味道：领配给粮的长队，查良民证的岗哨，“大东亚战争”的宣传片，还有日伪特务无处不在的眼睛。现在这一切终于过去，八年的忍耐，终究是好好地活下来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和她千疮百孔的人民，终于等来了春暖花开的一天。市井小民们走上街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是热情地互相道声：“恭喜恭喜”。

蒙尘的仙翼

这首欢庆胜利的“献礼作品”没能让陈歌辛躲过牢狱之灾。这是陈歌辛第二次进监狱，上一次是进了日伪的监狱，这一次则是国民政府的，原因是他在抗战中一段不光彩的经历。

出生于1914年的陈歌辛有着四分之一的印度血统，自幼接受新派教育，和那个时代的众多进步青年一样倾向革命。在上海沦陷后他参与创作了一些抗战题材的戏剧，据说他作曲的《度过这冷的冬天》在新四军中很流行。这首歌也用了和《恭喜恭喜》类似的比喻手法：

度过这冷的冬天/春天又要到人间

不要为枯枝失望/春花就会开放

这些当然逃不过敌人的眼睛。不久，他被日本宪兵当做共产党抓走，被关进了臭名昭著的汪伪特务机关“76号”。用他的长子陈钢的话说，“作为一个20多岁的青年，一个充满幻想而又幻想破灭了的知识分子，他消沉过，动摇过，也违心地写过两首令人抱憾的作品。”

夜深人静时/长空月如钩

钩起游子乡心/归梦到苏州

白芦高长岸上/红叶遍开山头

月下洞庭泛舟/山河处处锦绣

——《苏州之夜》

我们眼中没有黑暗

山河如锦

百花争艳

姊妹们一同走出闺房

过去的别留恋

未来的正无限光明灿烂

——《姊妹进行曲》

这两首歌字面上没有多少问题，但写在沦陷年代，歌颂“山河处处锦绣”，要沦陷区人民“过去的别留恋”，确实让“歌仙”之名蒙尘。另外有人说陈歌辛曾为“神风特攻队”的歌曲谱曲，但这个消息未经证实。

因为两首用词隐晦的歌将人打成“汉奸”太不近人情，国民政府也在关押7天后允许他“无罪保释”。但这段“投敌”经历终究成为了陈歌辛一生中无法绕过的阴影。

仙之陨落

陈歌辛在1945年之后的经历与不少国统区进步文化人类似：内战中他辗转到香港投靠了著名左翼作家、共产党员夏衍，并和中共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建国后回到大陆，投身到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中，1957年戴上了“右派”的帽子被打倒。这顶帽子戴的很莫名，《游击队歌》的作者贺绿汀在多年后回忆，这顶帽子本要给他戴上，因为上海市长陈毅的力保，就让陈歌辛“顶替”了。今天看来，实在荒唐。

第二年他被送去了安徽白茅岭。上海人对这个地名不陌生，那里有个特殊的监狱。地方在安徽，却归上海管辖。1961年，他死在那里。在三年“自然灾害”的结尾，死在饥饿和疾病中。

其他边角料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夜上海》

陈歌辛作曲，范烟桥作词。这是旧社会“靡靡之音”的代表作，最早由周璇演唱，今天任何旧上海题材的影视作品都少不了它做配乐。

《玫瑰玫瑰我爱你》,陈歌辛作曲，吴村作词，姚莉原唱。又一首“靡靡之音”。

这大概是第一首在西方广为流传的中国流行歌曲吧，这首歌由弗兰基•莱恩翻唱了英文版《Rose Rose I Love You》。因为英语单词音节多，歌唱节奏变快，“靡靡之音”倒是有了另一番律动。 

“蝴蝶之子”

前面提到的陈歌辛长子陈钢也是个作曲家，但名气似乎并不大。

有些音乐家，他们名声如雷贯耳，却没什么人听过他们的作品，这是悲哀的音乐家；

另一些音乐家，他们默默无闻，但他们的旋律大家耳熟能详，这是幸运的音乐家。

陈钢是后一种，他的代表作只需要提一首：《梁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