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周弋博】

近日，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募捐项目“老兵记忆采集计划”引发争议。有微博网友质疑称，该项目在“9·18”纪念日当天推广，利用人们对抗战老兵的关心而募捐，但款项实际上并不会交给老兵，存在误导性。也有观点认为，该项目预算设置不合理，且理应有募捐上限。

事件发酵后，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官微发文称，基金目前已有“抗战老兵助养行动”募捐项目向老兵资助生活费，至今已经累计救助2302位贫困抗战老兵，因此没有再重复将这类费用列入“老兵记忆采集计划”预算，该项目捐款更多用于采集老兵抗战故事并推广传承。

最初提出质疑的网友则称，自己只是“偶得”相关信息并公示，目前私信已关，不希望接受媒体采访。

9月27日，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秘书长罗亚君向观察者网提供相关文件资料并表示，“老兵记忆采集计划”系2019年9月2日启动，截至目前已采集268位老兵记忆，并对其中的89位困难老兵通过公益基金下设的其他项目进行资助，而探访中慰问老兵的费用因为本身金额不高，且已列入腾讯公益平台同步上线的“民族记忆守护计划”，故而没有在该项目中筹集。

另外，老兵基金自2013年3月设立后一直在对困难抗战老兵进行助养，截至2021年8月31日，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直接服务于老兵的救助类款项支出约为5312万元。

罗亚君表示，就微公益平台上“老兵记忆采集计划”预算项目不够详细导致公众产生了误会表示道歉，后续将对相关内容进行优化调整，同时还是希望公众可以继续关注抗战老兵，共同支持老兵口述历史的记录与抗战精神的传承。

“老兵记忆守护计划”在微公益平台的公示页面

9月18日，有微博网友发文称，自己看到微公益平台的“老兵记忆采集计划”募捐项目，在详细了解后发现该项目存在误导性，“捐款的人，肯定都是冲着老兵面子捐款的，冲着‘918’这个日子捐款的”，但“一看预算，竟没有一分钱是给老兵的”，“重要信息放链接最后，在918这天放出来，筹集了快100万，合适吗？”

经观察者网检索，该项目在微公益平台上的公示页面显示，项目发起人为“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以下简称为“老兵基金”），截至本文发稿时已筹款101.3万元。该页面顶部信息为“收集、传播老兵故事，让善举累加，成为守护的力量”，“项目详情”部分则首先为对抗战老兵的介绍，“项目预算”“项目执行计划”“善款用途”等信息位于末尾部分。

该项目预算所列内容为差旅、设备租赁、视频剪辑、设计展览等费用，未包含直接向老兵支付的内容。“项目执行计划”与“善款用途”的内容基本相同，主要为收集抗战老兵个人经历并加以记录、保存、传播。

“老兵记忆采集计划”在微公益平台的公示页面

相关情况曝光后，一些网友对“老兵记忆采集计划”的合理性提出质疑，争议主要集中在“为何捐款不明确提示给老兵”“采访老兵的费用为何能进行募捐”“为何采访每位老兵要花6000元”“募捐为何不设置上限”等方面。

与此同时，也有网友认为该项目已经明确表示捐款用于“采集记忆”，善款用途也进行了公示，不存在所谓的“误导性”，至于“采集记忆”本身也有其价值和意义。

9月19日凌晨，老兵基金官微发布长文回应网友疑问，称基金目前已有“抗战老兵助养行动”募捐项目向老兵资助生活费，至今已经累计救助2302位贫困抗战老兵，因此没有再重复将这类费用列入“老兵记忆采集计划”预算，该项目更多用于采集老兵抗战故事并推广传承。

同日上午，最初对老兵基金提出质疑的网友则称，自己只是“偶得”相关信息并进行公示，目前私信已关，不希望接受媒体采访。

9月23日，观察者网联系到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秘书长罗亚君了解项目运营情况，对方在简单介绍项目情况后于27日提供相关文件进行印证。

相关资料显示，老兵基金自2013年3月成立后一直在对抗战老兵进行助养，在帮扶、救助项目的支出截至今年已超过5000万，相关募捐项目与项目进展在各平台上也都有进行公示。

“从2013年成立起至今，老兵救助类项目一直是我们的重中之重，截止到2021年8月31日，抗战老兵助养行动累计助养的困难老兵超过2300位，抗战老兵助养行动、老兵心愿、老兵万岁、老兵冬衣行动等用于直接服务老兵的善款支出约为5312万元（慰藉忠魂、记录抗战历史类的项目未计入其中，受访者注）。”罗亚君说， 老兵基金在2013年成立之初的经费其实非常有限，只有200万元的初始资金，仅抗战老兵助养行动一个项目都维系艰难。

2014年11月，湖南永州黄承鹏爷爷在收到基金订制的冬衣、围巾及发放助养金的存折 受访者供图

经观察者网检索，老兵基金所属的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曾于2014年6月30日在微公益平台上发起“抗战老兵助养行动”，截至本文发稿时，该项目已筹款500.1万元。

该项目善款用途旨在“改善抗战老兵的生活与医疗条件，从精神与物资两层面给予老兵慰藉，温暖老兵不多的未来”，会对贫困老兵进行每人每月助养援助，并在节日送上问候和致敬礼金。

“抗战老兵助养行动”在微公益平台的公示页面

此外，该基金会在腾讯公益平台也发起了“幸存老兵助养行动”募捐项目，发起时间为2013年3月4日，善款用途与前述“抗战老兵助养行动”基本相同，筹款目标为6192万元，已收到捐款超过5000万。

“幸存老兵助养行动”在腾讯公益平台的公示页面

“2015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国家组织了盛大的阅兵仪式，并邀请部分抗战老兵参与，很多人开始关注抗战老兵这个群体。”罗亚君说，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基金的筹款情况有了明显好转，后来也有能力逐步加强对老兵们的助养力度。

2015年9月3日，高龄抗战老兵参加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 图源：视觉中国

针对此次引发争议的“老兵记忆采集计划”项目，罗亚君表示，项目情况与网传说法完全不同，“（项目）不是今年‘9·18’上线的，而是于2019年9月2日在新浪微公益平台和腾讯公益平台同步上线的，并在当年的9月3日进行了首次推广，因为这天是国家法定的抗战胜利纪念日。之后我们在2019年、2020年和2021年连续三年的‘9·18’进行了推广，都是推广‘一起守护老兵记忆’这个话题，同时也为老兵记忆采集计划筹款。”

罗亚君称，在腾讯公益上线的募捐项目名称为“民族记忆守护计划”，包括老兵记忆、抗战名录、历史记忆及传播四大板块内容，其中也包含了老兵采访慰问费用。在微公益上线的“老兵记忆采集计划”仅以老兵记忆的采集、整理和传播为主。

“这个项目之所以没有做老兵救助预算，是因为‘抗战老兵助养行动’会对贫困老兵进行助养，而没有做慰问费用，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会在新春、端午、中秋三大节日为抗战老兵送上的致敬礼金及慰问品，包括被采集记忆的268位老兵。而我们进行拍摄时为了不过多占用志愿者的时间，很多时候会根据慰问的时间来设置拍摄行程，这样一来采集单独所需的慰问预算很少，我们就没有在老兵记忆采集计划中重复列支筹款。”罗亚君说。

“一是‘抗战老兵助养行动’会在新春、端午、中秋三大节日为抗战老兵送上的致敬礼金及慰问品，包括被采集记忆的268位老兵。二是我们进行拍摄时为了不过多占用志愿者的时间，很多时候会根据慰的时间来设置拍摄行程。这样，单独的慰问费用需求其实不高，又在腾讯公益的平台进行了这部分的筹款，所以没有再在新浪微公益中做这部分的预算。”

经观察者网检索，腾讯公益平台上“民族记忆守护计划”项目执行机构为“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立项时间为2019年9月3日，筹款目标为414.4万元，截至本文发稿时已筹集42.7万元。

“民族记忆守护计划”在腾讯公益平台的公示页面

该项目公示页面的“项目预算”部分则显示，针对5-12位老兵记忆采集费用为25000元，其中包括“探访物资采购费用”。

“民族记忆守护计划”在腾讯公益平台的公示页面

那么，为何微公益上“老兵记忆采集计划”的项目预算没有腾讯公益上“民族记忆守护计划”的项目预算详细呢？为何后者有“捐款上限”而前者没有呢？

罗亚君表示，当时提交项目的时候平台指出我们的预算过于复杂，捐助人很可能看不清楚，加之我们又在项目内容中对老兵记忆采集的内容做了介绍，就将单个老兵记忆完整采集预算分项简单合并了，没想到引起了这么大的误会，现在想来确实不妥，“在这里要向公众表示诚挚的道歉，后续我们将对相关内容进行优化调整”。

“老兵记忆采集计划”项目预算截图 受访者供图

至于“捐款上限”的问题，罗亚君指出，这和募捐平台的产品功能有关。

“新浪微公益平台对持续执行的项目开放长期募捐的功能，相比募捐期限为90天的短期募捐更具有持续性。基于项目本身的情况和需求，我们在上线时选择了长期项目，长期项目不设上限，这个非微公益平台独有，也非这个项目独有。”罗亚君说，“另外，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在募捐备案的时候，已经包含了支持国内抗战史研究，资助学者研究，记录老兵口述历史的内容，而老兵记忆采集计划是符合募捐备案的筹款目的的，新浪微公益平台具有募捐项目公募备案号时间到期自动下线的功能，理论上这个项目只要在民政部的备案时间内，就是可以持续募款的。”

“同时，平台对于长期性的项目是有严格的监督和披露要求的。给这个项目捐赠过的爱心网友应该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项目进展。”

“老兵记忆采集计划”在微公益平台的公示页面

针对不少网友所质疑的“每位老兵采访费用6000元太贵”，罗亚君指出，采访、拍摄仅仅是第一步，拍摄之后对老兵口述内容的整理、文字的校注、口述中相关关键词的词条建立及链接、老兵历史影像的修复及相关文件的数字化、老兵记忆的剪辑及推广等。这样全部做完才算是一个完整的老兵记忆采集的完成。

“在新浪微公益的预算中，采集费用6000元每人是上述完整采集的费用，不仅是拍摄、推广费用。而且，我们去年就做过公示，当时累计采访拍摄了154位抗战老兵记忆的费用不到14万，可以说是非常节省和高效的。”

“老兵记忆采集计划”开支表，截至2021年8月31日入账情况 受访者供图

据罗亚君介绍，采访老兵的工作也并没有人们想得那么轻松，光是规划行程就要花不少工夫，“先是要选择采访对象，规划老兵爷爷接受采访的时间，因为要照顾老兵的身体，（天气）过热了或者过冷了都不好。然后要配合当地志愿者的时间，请他们安排路线，因为他们（对老兵）更熟。”

罗亚君说，“如果志愿者不在的话，老兵会没有安全感，因为我们的拍摄团队老兵是不熟悉的，他可能会有一种压力感，总怕自己说得不够精彩。如果志愿者在场，这种情况就会减少发生很多，他们能够轻松很多。另外，很多时候还需要志愿者来‘翻译’，因为大部分老兵都说方言，或者说方言让老兵们的讲述更轻松自如。”

“一般采购慰问品也都是由我们志愿者决定的，因为他们知道这个老兵他吃不吃糖，喝不喝牛奶，乳糖耐不耐受。（这些）交给志愿者决定，是一个蛮细致的过程。”

罗亚君表示，采访也并不是问几个问题那么简单，由于很多老兵的记忆已经比较模糊了，口述的内容也可能不太准确，因此需要懂军事和抗战史的专业人员辅助。

“比如说跟老兵提及武器的特性和构造，或者根据当时行军路线、以及同一部队已有档案记载的人员名单、相关战斗简报、战史档案等信息去提醒老兵，这种能力不是普通人有的。虽然我自己是新闻学专业毕业，但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兵记忆采访者。目前老兵记忆采集的主要成员中，拍摄总监是著名的摄影师、纪录片导演，主要采访者是北大中文系研究生毕业的前央视节目导演，且有非常丰富的抗战史知识，另外一位主要拍摄人员在加入前已经自行拍摄（照片）过三百位以上的抗战老兵，其他参与的人员也都是参与过历史类纪录片的专业人员。”

即使采访到了老兵，后续处理工作也非常复杂，一方面是要找熟悉老兵口音的人进行“翻译”，另一方面也要对老兵口述的内容进行分析核对，“嵌入”到相关的历史事件中，所以还存在梳理抗战历史资料的工作，“很多老兵是没有档案的，证件已经遗失了，我们还需要帮他进行身份的核实，并帮他建立档案。”罗亚君说。

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志愿者正在采访老兵 受访者供图

对于项目预算中的其他费用，罗亚君也一一作出了解释。

“每年5万的项目交流、培训费，这个部分我们主要用于老兵记忆整理的学术性研讨。10万元的展览费用，这个部分主要是做线下推广，比如我们2020年9月在深圳京基100KK MALL进行了为期20天的线下展览，商场也提供了场内所有的电子屏幕以及户外广告大屏一起推广。5%运营管理费，则是我们需要提交给主管单位的管理费。”

2020年9月，深圳京基百纳KALL商场举办《记忆的味道》展览 受访者供图

“运营公益机构和公益项目需要专业团队，运营费用曾经不被理解，但过去十几年中国公益行业高速发展，大众对公益行业也有了更多认知，这个部分应该不用解释了。管理费是提交给我们的主管单位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一是我们作为专项基金，不是独立法人，我们分享主管单位的如公募等相关资质，二是主管单位一直给我们财务等各方面的专业支持和指导，包含每个月按照我们提交的预算将助养金一一拨付给困难老兵，同时对我们的项目开展、筹款传播等进行监督管理。按照《慈善法》的规定，管理费最高可以到10%。”

至于部分网友所怀疑的老兵基金工作人员“拿着善款吃喝玩乐挥霍”一事，罗亚君表示完全不符合事实，“按照我们的规定，工作人员和采访志愿者可以住240元每晚的酒店，但他们通常都只住100元左右的旅社，除非是在北京上海这样的一线大城市，否则他们根本不会住价格超过200元的宾馆”。

罗亚君说，无论是老兵基金工作人员还是参与采访的专家、老师、志愿者，在每次采访中都在尽量节省经费，很多时候都是扛着设备坐着公交地铁去采访老兵，“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们是在克扣自己。”

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志愿者在村里找到准备采访的老兵 受访者供图

罗亚君表示，除了经费问题和工作本身的难度，帮助抗战老兵其实还存在其他方面的困难，比如机构被张冠李戴地误会组织抗战老兵前往中国台湾开展祭拜活动，而其实老兵基金从未组织过这类活动。

“对于老兵们在抗战时期的身份问题，比如国军抗战老兵要不要助养的问题，我们在成立的时候就进行了充分的调研，然后一直坚持在国家政策倡导之下开展工作，从2005年到2015年，从抗战胜利60周年到抗战胜利70周年，国家的胸怀已经说明一切。”罗亚君说，“我们在这个大的政策指引下，做一些民间机构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得到了官方的一定支持。比如我们的助养项目在一些地方开展时就是跟当地官方机构合作的，我们也是2015年和2016年连续两年的中央财政部示范项目。”

2016年中央财政支持社会组织参与社会服务项目立项名单 受访者供图

最后，罗亚君解释了启动“老兵记忆采集计划”和“民族记忆守护计划”的原因——建档的幸存抗战老兵平均年龄已经97.8岁了，有被助养的老兵提出“我们不怕死亡，我们害怕被遗忘”，也有其他老兵提出“如果我们死了，有谁记得我们？如果有人记得我，能去哪里听我们的故事”。

“我们一直说跟时间赛跑，全国各地的志愿者伙伴也确实一直在跟时间赛跑，因为老兵已如风中之烛。”罗亚君说，老兵基金内部建立了“老兵记忆博物馆”项目，希望能为采集、搜集、整理、传播、推广老兵记忆及抗战记忆做一些事情，而那两个募捐项目最终也是为了建成这座记忆博物馆。

罗亚君表示，虽然自己清楚不少人对这类“非救助类公益项目”有一些误解，但老兵基金会在不断对项目进行优化、不断提升专业能力以更好地服务抗战老兵、服务捐赠人的前提下，坚持做好这个项目，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愿意继续关注抗战老兵，共同支持老兵口述历史的记录、整理与传承。

“当5年、10年之后我们再去提抗战，去说中国抗战军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做出的英勇而惨烈的牺牲，那时或许所有的抗战老兵都走了，我们没有证人了，这些记忆、这些故事就是证据，是他们一生能够留下来的最后的东西。这也将是抗战老兵这个群体为中华民族留下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而如果那个时候我们才能重视这种非救助类的项目，就没有意义了，因为老兵已经都不在了。所以我们真的特别感谢给这个项目捐款的朋友们，以及这3年来跟我们一起呼吁大家来守护老兵记忆的平台、媒体、企业，以及明星、名人和偶像们，和每一位参与过话题传播的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