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网 讯）

“如果我有罪，法律会制裁我，而不是让古装丑男屠我的屏。”

9月，多年未有精品的古偶剧终于“重回巅峰”，只是热度却聚焦在男主角的拉胯颜值上。看着“天涯四美”长大的观众陡然发现，当下的古装剧，不仅主角“颜不配位”，剧情也是愈发的掉链子。一时间，“古装丑男”承担了观众对烂剧长久积攒的不满，说声活靶子也不为过。

然而，靶子只是靶子。批量出厂的“古装丑男”的背后，更多反应的是剧集市场上话语权的失衡，也折射出资本力量的无序介入。

随着这一话题愈演愈烈，两位影视行业的年轻从业者，导演默认和编剧欧欧，也向观察者网披露了不少选角内幕。首要的一点就是，在各方力量交织的“剧集江湖”中，无论是编剧还是演员，甚至于导演，其实都只是个“工具人”。

而对于从“煤老板”到“平台”的资方转变，默认笑称：“有时候完全不懂的人，反而比懂一点但是不完全懂的人可靠一些。”

以前的古装男主VS现在的古装男主

如果你生于2000年之前，应该对由天涯论坛娱乐八卦板块选出的“天涯四美”有印象——即由钟汉良、乔振宇、严屹宽、霍建华四位男演员饰演的四个经典古装角色。

由于本文接下来将对读者进行多次暴击，因此建议大家先看下这个“天涯四美”的视频稳定好情绪↓

十多年过去了，尽管“天涯四美”俱老矣，但随着我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显著提高，人按理说是该越长越好看了。

但是，现在的古装男主，颜值能打的却越来越少！而今年第三季度密集上线的这一批古装偶像剧，则更是拉低了古装男主的颜值基线。

鉴于这些画面近期已经到处都是，且为了保护用户的身心健康，观察者网只选取了一部分看起来没有那么辣眼的片段↓

《君九龄》之从天而降的美男子

《春来枕星河》之山路崎岖

《将军家的小狐仙》之请离美女远一点啊！

而女主看到“美男子”们的反应，也实在是过分敬业了。

偷看男主洗澡还被壁咚的小狐妖

《君九龄》中直面“美男天降”的彭小苒

尤其想问候一下彭小苒。虽说古装李承鄞不至于就比肩天涯四美，但是在经历过《东宫》之后接受如此降级，她一定承受了很多……

“顶级甜剧”《东宫》男主经典画面

当然，因为角色颜值就给剧判死刑，还是略显武断。那就打开豆瓣，看看大众的意愿——评分4.4，40%的用户打了1星。

而《将军家的小狐仙》和《春来枕星河》，干脆糊到豆瓣评分没有出。

其实，每年悄无声息扑街的网剧不计其数，但或许是近两月来古装剧男主颜值基线的一再拉低，终于让观众忍不下去了。而这一批人，也被统一称为“古装丑男”。

但是，观众这么愤怒，仅仅是因为颜值吗？

一部剧口碑如何，主角颜值往往并非决定性因素。例如，同样是《鹿鼎记》的翻拍，陈小春版的豆瓣评分8.9，黄晓明版的评分还没破6。

这当然不是说山鸡哥不帅，只是从浓眉大眼的传统审美角度看，他和黄教主相比，确实不算“美男”。但正是这种痞气十足的长相，让他与韦小宝这一出身勾栏的小混混产生了“灵魂共振”。

陈小春版韦小宝

因此，观众的愤怒之处，或许不纯粹是现在的古装男主有多“丑”，而是那句“颜不配位”。

在整个剧集市场上，古偶剧，是对角色颜值要求最高的一种剧集类型。世子、少年将军、公子这种角色，风度翩翩是标配，剑眉星目是基操。再鉴于这些古偶剧往往改编自网文IP，行文中一般都会加一些“出了名的第一美男”、“全皇都少女梦中情人”等设定。

但就投胎概率而言，这个世上本就没那么多绝世美男。即便有，他们也不会全进演艺圈。于是，观众只能看着一个个不符合剧情人设的演员、偶像被强行塞入对外形要求超高的古装剧里。

再退一步。

其实在某些时候，即便演员外形和剧情设定不那么匹配，观众仍然能够“宽容以待”。但是，这种宽容有一个前提——演员须得具备“整容般的演技”。

尽管这句话也不是对颜值的肯定，但放在语境里就是绝对的褒义。以下举例仍然见仁见智，都是被网友热评“整容演技”的角色。

比如《香蜜沉沉烬如霜》里的旭凤↓

再比如《锦衣之下》里的陆大人↓

细究起来，这两部剧也不算年代久远。《香蜜沉沉烬如霜》，18年的。《锦衣之下》，19年的。

那么，怎么两年不到，竟有这么多颜值“不配位”，演技也“不配位”的男主坐上古装男主之位？

除了创作者，大家都很自信

俗话说，有多大权力，负多大责任。既然要为古装丑剧“追责”，我们先来搞清楚，剧集市场当下的话语权是如何的。

一部剧，最基础的配置是投资方、制作方和播出平台。以前，投资方的角色设置就是字面的“投资”。但是现在，资方和播出平台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外，每个演员背后也有公司，每个公司背后还有资方。

“各种资方交杂在一起，是特别大的一个生态链，”自称“十八线小编剧”的欧欧告诉观察者网，“人一多，就有江湖。”

在这个平台主导的“新江湖”里，出现了很多“老江湖”没有的东西。举个例子，平台策划。

欧欧感觉，平台策划的话语权在当下的环境里相当大，但他们往往是归属市场部管理，迎合的是市场审美。她举例前段时间广受诟病的一部抗日神剧，其中抽雪茄等桥段在做的时候就得到了策划的强烈看好，认定“年轻人就喜欢这种东西”。

要评判这些人的专业水平，是一个很复杂的事。导演默认科班出身，入行时也做过制片相关的工作。他觉得，不能说这些人完全不懂创作，但是，“有时候完全不懂的人，反而比懂一点但是不完全懂的人可靠一些”。

例如，相比于早年的煤老板，当下的投资方由于工作也会涉及用户、浏览量等内容，于是自认为自己懂一些，也知道一点观众想要什么，在技术上也多少有一定认知。但是，这些“一些、一点、一定”并不过关。

“这种人是最要命的。”默认说。

自以为懂的一个体现是迷信大数据。影视创作的常规模式是剧本中心制，请有经验的导演和编剧来反复打磨。但是现在平台倾向于请一些刚毕业的小女生来做策划，通过大数据检测观众的喜欢，看哪些东西能对观众产生影响，然后强制编剧去执行。

而负责创作的导演和编剧，在这套体系里显得颇有点“无所适从”。默认说，现在导演好像只是一个打工的。比较粗制滥造的古装剧，很多前期筹备的时候导演都是不在的。也不是导演不想在，但是他们确实遇到过在开拍那天，才知道自己要拍什么，剧本具体的细节，演员到底定了谁的情况。

我们以前常听到一些导演选择演员后，双方互相成就的传说，张艺谋还靠挑人的本事打出一块“谋女郎”的招牌。

“谋女郎”倪妮

但在当下的剧集市场，除了咖位比较大的一批导演，其他导演挑演员的权力十分有限。例如，默认在剧集开拍前也会在心里定下一些演员，也会提出自己的诉求，不过资方“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他发现，他心里想要的人，和最后决定的人，基本不是一个风格。

而欧欧则在采访开始就表示，自己作为小编剧，是食物链最底端的。“各自都有很多的公司，每个人都有话语权，除了编剧。”

话已至此，影视市场的话语权已经很明晰了——平台、投资方、演员背后的资本三足鼎立，演员和编剧、导演根据咖位大小获得相应的话语权，但终究无法进入核心的圈层。尤其是导演和编剧，明明是真正负责创作的人，却只能自嘲“工具人”。

“从文本从策划已经不对劲了，那它的成品怎么可能对劲”

畸形的话语权结构带来畸形的选角流程。

圈外人接触的选角，往往是影视立项后一条长长的广告，简单写明主创团队和角色需求，宣布“大量角色待定中”，并对各大经纪公司公开待定角色的选拔时间和面试位置。

但是对于主角来说，这种“选拔”是十分少见的。“不能说全部，但确实很少有主要角色是完全靠自己能力得到的角色。”

默认告诉观察者网，对于一些小制作而言，明星有流量、有一定的粉丝基础，就可以去当主角了，并不需要考虑他的演技或者上镜头性，最重要的指标是“能不能回本”。

例如在上文《春来枕星河》中扮演男主角的罗正通过2018年的爱奇艺综艺节目《偶像练习生》出道，目前微博粉丝373万。

参加节目的时候，还是个挺浓眉大眼的小伙子。

在发型的修饰下， 现代装的状态也还不错。不说有多帅，和丑肯定是没有关系。

但是，由于舞台和影视作品、尤其是古装作品的镜头对人的要求不一样，拍出来的效果也是大相径庭。

把这种不适合古装的偶像塞进古装剧里的情况并不少见，究其原因，是市场对发行阵容的“病态迷恋”。

在发行、招商时，剧集的阵容是一个重要评判因素。因此，平台、发行方、甚至广告主，都会为了自己心里“更好招商”的目标提出自己的意见。参与的人太多了，就变得众口难调，以至于最后选出一个从外形到演技都和角色不适配的人出来。

而对导演来说，这个“哪哪都不合适”的主演也对创作造成不小的困难。

采访中，默认提到一个叫“上镜头性”的理论，其中有一点就是银幕演员的脸是有质感和标准的。在这个遍地美颜的时代，手机镜头里好看的人，在摄像机镜头里未必好看；精修起来好看，动起来又不一定了。作为导演，他可以打灯，可以用柔光去弥补脸部的问题，但是无法为演员一帧一帧的精修，更无法完全用镜头修饰他们的瑕疵。

不过，全盘否定偶像演戏也有些武断了。影视这一行，故事有很多种，人设也有很多种。如果经纪公司或者艺人本身能对自己有清晰的定位，出演“适合的角色”，而不是迷信人设、迷信IP、迷信制作，那受到的攻击也会少得多。

总而言之，从创作方话语权的缺失，到选角的不规范。影视行业“齐心协力”，造就了这个季度刷屏的古装丑男。正如默认所感慨的：“当根源的策划就已经走上偏路，那他的成品怎么可能对劲呢？”

但在采访最后，作为一名青年导演，默认仍然描述了自己理想中剧集制作的状态：

“你的摄影、你的灯光、你的角色、你的演员，所有的这些恰恰好，前期策划和后期的拍摄一起磨，所有东西按照我们认识的流程去走，话语权掌握在创作团队手里……然后，或许就可以，塑造出以前荧幕中那种老版《天龙八部》一样的东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