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张照栋 编辑/白玉】

4月19日上午，一头长约19米、重达70吨的抹香鲸搁浅在浙江象山石浦海域的浅滩上，一场历时21小时的救援行动立即展开，当地政府紧急部署，消防、公安、渔政、民间救援组织多支救援力量马上行动，泼水降温、挖掘水槽、输液消炎、清洗伤口……

然而情况却愈发危急，抹香鲸一度生命垂危，呼吸微弱、生殖器脱出、长时间脱水，现场专家悲观地认为回天无力……当第二次涨潮到来时，一切峰回路转，顽强的抹香鲸恢复了活力，它的鼻孔喷出水柱，跟着救援船只缓缓游向深水区。

4月20日凌晨5:30，这场有“鲸”无险的救援行动宣告成功，救援人员切断拖拽绳索，脱困的抹香鲸迎着朝阳游向深海……

光明网报道称，这或许是中国首例搁浅巨型抹香鲸救援成功的案例，在全球范围内都十分罕见。

参与救援的浙江省森林资源监测中心工程师周佳俊告诉观察者网，这次救援之所以能成功，离不开救援人员争分夺秒的努力和当地政府及时合理的指挥调度，此外，这头被困的抹香鲸的身体状况十分不错，成功撑到了第二次涨潮。

周佳俊也表示，这头抹香鲸未来的健康状况难以预料，这次搁浅给它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也很有可能出现二次搁浅。不过，从它迎着朝阳游弋的姿态来看，“起码在放归大海那一刻，它的身体机能是维持得不错的。”

有“鲸”无险的21小时大营救

4月19日早上8点多，浙象渔03200船的船老大杨根和像往常一样准备开船出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附近的小船倾覆了，正打算前往救援，却没想到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居然还喷出了水花。”

确认这是一条濒临搁浅的鲸鱼后，杨根和当即拨打渔政电话求助。象山县海洋与渔业执法队的3艘救援船第一时间赶赴象山石浦半边山海域救援，附近正在捕鱼的渔船也闻讯赶来。

这头抹香鲸刚被发现时状况良好，救援人员原本想趁着海水尚未完全退潮，用渔船把它顶到深水区，或者用绳索拖拽。但无奈水位太浅，抹香鲸体型庞大，体重过重，加起来总重量超过70多吨的船都没能挪动这头抹香鲸，初步救援行动未能成功。

搁浅的抹香鲸

中午12点半，随着潮水退去，这头抹香鲸渐渐露出真容。经现场工作人员判定和测量，这头鲸鱼是雄性抹香鲸，体长约19米，体重约70吨，它的尾部、头部等都有明显擦伤，且呼吸急促。

全身裸露，深陷滩涂淤泥，意味着这头抹香鲸将很快因为脱水而导致表皮脱落；此外，由于失去海水的支撑，抹香鲸自身的体重会压迫它的肋骨、内脏，时间过长就会导致死亡。而下一次涨潮得等到数小时后，为抹香鲸降温保湿、维持生命体征的救援行动刻不容缓。

救援人员合力救助抹香鲸

这片鲸鱼搁浅滩涂随即成为争分夺秒的救援战场，当地消防、公安、渔政、民间救援组织、渔民和水生野生动物救助中心人员等多支救援力量迅速集结，在当地政府部门的指挥调度下展开救援。

由于搁浅地距离堤岸和海水较远，抽水泵无法使用，消防救援人员便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里，提着水桶，一桶一桶、一刻不停地往抹香鲸身上浇水，帮它维持体温。浇水时，大家还小心地避开鲸鱼的鼻孔和眼睛等敏感部位。

救援人员给抹香鲸泼水降温

海洋生物专家赶到后，也开始为鲸鱼清洗伤口，给它进行全身检查。还有人拿出注射设备对鲸鱼尾鳍部位进行注射，进行输液抗炎，维持生命体征。现场群众还在周围拉起围挡，保护鲸鱼，继续往它背上浇水。救援人员为鲸鱼清洗气孔，将棉被打湿盖在鲸鱼背部，以便更好地保湿和防护。

但由于长时间搁浅，鲸鱼因缺乏水分，表皮脱落，状况愈发危急。到下午5点多的时候，这头抹香鲸几乎失去生命迹象，生殖器脱出。

周佳俊是现场参与救援的人员之一，他是浙江省森林资源监测中心野生动植物与湿地监测保护工程师。

他向观察者网描述了当时他观察到的抹香鲸身体状况：“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它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嘴是张开着的，它的生殖器也已经呈现出脱垂的状态，能够察觉到它的生命迹象的表征都没有了。当时我和其他专家根据现场情况分析判断，认为它已经处在一个濒死甚至可能已经死亡的状态了。”

抹香鲸身体状况危急  图源：周佳俊微博@黑鱼周cnWATERS

好在这个时候，潮水已经慢慢涨上来了。救援人员给鲸鱼套上绳子，方便下步救援。之后，现场人员分批撤离至岸边。

到晚上10点多的时候，潮水高涨，基本覆盖鲸鱼身体。这头抹香鲸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救援船只靠近时，发现它已经自己恢复了身体平衡，由原来的侧躺恢复了背朝上腹部朝下的正常姿态，它轻摆了下尾鳍，还喷出了一注水。

救援人员不禁直呼：“好像在感谢我们一样！”

谈及这一幕，周佳俊说道：“我们一开始都难以置信，那个时候光线条件不好，无法确定它的尾鳍摆动是自己摆动的还是海浪带动的。然后它开始喷水了，这就没问题了，这说明它主动呼吸了。”周佳俊表示，这说明搁浅并没有对这头抹香鲸造成致命的伤害，它的身体状况维持的比较好。

之后，救援船只利用绳索将鲸鱼带离搁浅区域，向深海区行进。20日凌晨0点10分，鲸鱼在船只牵引下，进入水深8.5米左右的海域。

周佳俊介绍道，一共有3艘船只进行拖拽，还有两艘大船做安全保障工作。现场指挥部也做好了保障人员安全的预案。3只救援船以以1～2节的速度缓缓将抹香鲸拖向外海，周佳俊称这个速度差不多是每小时3.6公里，相当于人行走的速度，这么慢是为了防止拖拽绳索将抹香鲸的尾部勒伤；此外，如果拖得快的话，万一它身体平衡没保持好，很容易造成鼻孔呛水。

3只救援船就这样缓缓一路护送，带它穿过繁忙危险、布满渔具的西航路，把它带到了船只较少，水域更深、野生动植物资源更为丰富的南韭山海域。

20日凌晨5点30分许，抹香鲸终于被拖拽至水深28米的海域，恢复自主下潜能力。救援人员切断牵引绳，将它放归大海。值得一提的是，救援人员特意确保它向东游向深海，并且还停船观察了它的状态，尽可能降低它二次搁浅的概率。

此时正值朝阳初升，这头抹香鲸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自由游弋，游向那片蔚蓝深海……

图源：宁波象山县传媒中心

全球罕见！或是中国目前首例成功救助搁浅鲸鱼案例

据悉，抹香鲸是我国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体型最大的齿鲸，雄性最大可以长到23米长，雌性也可以达到17米。抹香鲸整体呈圆锥形，头部尤其巨大，占到了身体的1/3，因此也成为了世界上头部最大的动物。此外，抹香鲸通常生活在1000米以下的深海区域，很少在浅海活动，是潜水最深，潜水时间最长的哺乳动物。

此次发现搁浅的抹香鲸十分罕见，其搁浅原因目前尚不清楚。

周佳俊告诉观察者网，造成鲸鱼搁浅的原因十分复杂，很难确定是什么原因造成这头抹香鲸搁浅。鲸鱼搁浅有可能是它自身的生物导航系统出现了病理性损伤；也有可能是海里的噪声干扰了鲸鱼的导航能力，致使它迷失方向；此外还有可能是因为追逐猎物不慎误入浅谈，海水退潮后被滞留搁浅；还有一些鲸群的社会化结构十分稳定，如果有一只搁浅，它的同伴可能会去营救，结果就导致集体搁浅。

还有专家指出，鲸类搁浅和太阳黑子的活动有关，太阳风暴影响了地球的地磁，从而对鲸豚类导航产生影响。海洋污染也有可能导致鲸类身体虚弱，游动能力降低，被潮汐带到浅滩。

2017年在广州大亚湾搁浅死亡的抹香鲸

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员郝玉江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表示，从2007年到2019年，我国共记录了12次、17头抹香鲸搁浅的事件，其中有3次是集体搁浅（通常两头以上成年个体搁浅为集体搁浅），而这些搁浅的抹香鲸均未救助成功。

周佳俊表示，一旦巨型鲸类搁浅，基本上就预示着死亡。因为这些鲸类原本在深海活动，出现在近岸极不寻常，这种情况本身就说明它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而在搁浅过程中，失去海水浮力支撑，鲸鱼的身体可能会把脏器压坏；此外还有大量脱水导致死亡、身体感染导致的继发性感染死亡和搁浅侧躺姿势不好导致水漫过鼻孔，进而造成窒息呛水死亡等等。而小型鲸豚类的胆子非常小，应激性非常强，很有可能在救援过程中受刺激猝死，“也就是活活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鲸豚类救助本身是一件成功概率微乎其微的工作。”周佳俊说道。

消防人员挖水槽缓解抹香鲸压力

也正是因此，此次宁波象山石浦海域的搁浅抹香鲸救援成功才如此让人振奋。光明网报道称，这或许是我国首例搁浅巨型抹香鲸救援成功案例，在全球范围内都十分罕见。

“这是一个奇迹！”现场参与救援的海洋专家翟红昌高兴地说道。他表示，鲸豚类搁浅的救援任务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个难题，尤其是像此次成功救助这么大体型的搁浅抹香鲸更是极为罕见，国内目前还没有相关例子，救援工作对各方面的技术要求都非常高。

对于此次救援能够成功的原因，周佳俊分析道：“首先是救援人员争分夺秒的一起努力，然后当地政府的响应速度非常快，指挥调度合理，救援执行得非常到位。他们非常尊重我们专家的意见，非常好的执行了我们整个的救助方案。”

“另一方面是鲸鱼它自己非常给力，它的身体状况维持的比较好，没有发生严重的应激反应。这么长时间暴露在空气环境中，它的身体成功扛住，撑到了第二次涨潮。”周佳俊说道，“还有一些天气因素，当天气温不是很高，没有因为高温造成抹香鲸休克。救援人员在救助过程中也听取了我们专家的指导，没有在泼水的时候泼到它的呼吸孔，防止泥水被吸到肺部造成肺部感染，这些细节做的都非常到位。”

救援人员清理抹香鲸鼻孔

不过这次救援过程也留下些遗憾，救援人员没来得及在这头抹香鲸身上安装定位信标，跟踪它的后续健康状况。

周佳俊表示，这主要是因为浙江本地的相关科研机构没有定位信标。即使有这个设备，安装在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身上也需要农业农村部审批许可，程序上来不及。

此外，在抹香鲸这种大型鲸类身上安装定位信标通常采用背刺式，即扎入它背部的脂肪层中，会造成轻微伤口。而这可能会造成鲸鱼挣扎，加速它的体力消耗，不利于救援。

对于这头抹香鲸未来的身体健康状况，周佳俊表示，它搁浅在浅滩这件事本身就说明它的定位导航系统很有可能发生病理性损伤，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它很有可能发生二次搁浅的悲剧；此外，在搁浅过程中，抹香鲸自身的体重压迫内脏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这种损伤它没办法自己恢复，有可能导致脏器衰竭，然后走向死亡。”

南京师范大学教授、鲸类研究专家陈炳耀在接受中新网采访时也表示，这头抹香鲸未来的状况并不乐观。“世界各国近年来鲸类搁浅的案例中，最终成功存活并回归海洋的案例非常稀少，绝大部分搁浅的鲸最终都没能存活。”他表示，自己曾在2017年救助过一头搁浅的幼年座头鲸，它两天内3次搁浅被送回海中，最终还是死亡。

不过，在看了前方放生人员发回的抹香鲸迎着朝阳自由游弋的视频后，周佳俊说道：“从它的姿态来说，看不出它的身体有什么严重问题。它的行为跟健康的抹香鲸是没什么差异的。我们起码可以认为就在放归大海那一刻，它的身体机能是维持得不错的。”

抹香鲸放归后在大海里游弋  来源：周佳俊微博@黑鱼周cnWA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