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仲麟|边缘的底层: 明代北边守墩军士的生涯与待遇

来源:“中国边疆史地研究”微信公众号

2018-11-15 07:45

邱仲麟

邱仲麟作者

“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

【导读】 军队是一种特殊的社会,军士是主要的组成份子。为了保卫疆土,明代墩军被赋予瞭望和传烽的任务。这些位处国防最前线的墩台守军,除承受大自然与敌人的威胁外,也必须面对长官的各项要求。其兵力编制与轮值换班是个值得探究的话题。

明代北部沿边,地形起伏不一,在防守上常有死角,是否设立墩台,实有天壤之别。如宁夏前卫的马圈儿,“沙堆高丈余者,百十联络,虏骑潜匿,樵牧之人往往被掳”。正德七年(1512),巡抚都御史冯清筑马圈儿墩,自筑墩后,“一望无际,虏不能潜”。墩台士兵居高临下,视野相对较为宽阔,足以观察附近敌军的动态,提前发布预警讯号,军民可以事先做好准备,免于受到攻击或抢掠。

(一)边民与充军囚犯守瞭

但看守墩台者,不全然来自卫所。如山海关、隆庆卫等处,自洪武年间起,曾役民夫帮守。

甘肃镇若干地方,因兵力不足,抽调百姓协守,甚至妇女亦上墩守望。据明末《肃州志》记载:临水站墩,由临水堡居民“沿门出人,轮流瞭望。或家无人者,妇女上墩瞭高”。嘉靖二十四年(1545),甘州副总兵冯大伦于临水设伏,仰头望见有妇人于墩上站哨,询问后深为怜悯,于是拨军士瞭望,本堡百姓永远不必再出人力。另位于肃州镇城东北110里边墙上的野猪沟墩,则没有这么幸运,一直都由堡内居民挨家出人守望,“冬则男子瞭高,夏则妇人应数。”

此外,余丁犯罪也是发配守墩的成员之一。如永乐十八年(1420)二月,明太宗勑甘肃总兵官都督费瓛:“今后陕西行都司所属军余人等,有犯笞、杖、徒、流、迁徙罪者,就发本地极边处瞭守烟墪。其为事官以下,犯死罪者送京师。”这是余丁充军看守墩台之缘起。

另因墩军颇多逃躲,明帝国对此有更严格的规定。景泰二年(1451)二月,巡按陕西监察御史甘泽上奏:“沿边卫所寨堡墩台守瞭官军,往往逃躲。合照佥都御史卢睿所奏:凡逃躲者提问明白,俱发极边墩堡立功,哨瞭一年,满日还职着役。”此议经景泰帝批准施行。墩军逃避任务的惩罚,是发往更前线的墩台瞭望一年,再回到原来防区值勤。

而为了增加瞭望的人力,边卫将领希望以一般的充军囚犯做为“救火队”。天顺八年(1464),因巡抚宣府都御史上奏沿边墩台缺人守瞭,朝廷命三法司计议。五月,三法司会奏,申明囚徒守瞭之法:“死罪、五年流、四年徒,照律条年限。每月仍以粮三斗给之。着为令。”在这一命令的背后,其实有一个故事。天顺七年(1463)初,宣府镇开平卫收到上司明文:“仰将沿边腹里守墩官军,各随地方,从长定夺,或三五个月,或半年,或一年,轮流替换守瞭。”后经该卫左千户等呈言:守墩官军“眠霜卧雪,冐雨冲风,衣食失时,难苦尤甚。”开平卫所辖墩台74座,应守暸旗军373名,但全卫军士扣除各项任务与差役,仅剩92名可以差遣上墩,其中不乏老弱不堪守暸走报之人。为此,镇守独石、马营等处奉御张辁会同镇守右参将都指挥佥事黄瑄等上奏:“开平卫系是独石极边卫分,该用守墩旗军数多,见在数少,不敷更替,万一有警,缺人防守,诚恐误事。乞将法司为事充军人犯,编发本卫,以实边备。”四月初七日,兵部议拟获准,行文移刑部、都察院知会:“今后遇有该问充军囚犯,不分南北之人,先行拟发云州、龙门卫等处缺军卫所充军。”然而,圣旨允准后一年多,却未见法司编发一人到开平卫来。在此情况下,镇守独石、马营等处奉御进保又会同参将黄瑄等再次奏请。成化元年(1465)三月十八日,兵部等于奉天门钦奉圣旨:“兵部知道。钦此。”二十四日,兵部尚书王竑复议:“合无准其所奏,行移刑部、都察院,今后遇该问发充军囚犯,不分南北之人,先行拟发开平并云州、龙门等处卫所。”奉圣旨:“是!钦此。”而卫所之军丁犯罪,亦以发墩台守瞭为优先量刑。

明东北各卫所位置示意图

(二)正军、余丁与夜不收

自明初以来,墩台有大小之别,守军亦有多寡之数。如永乐二十一年(1423)八月,勑令怀来、隆庆二卫将士增守黑峪、车坊等处,大烟墩军士十人,小烟墩五人。

早在明朝初年,沿边守墩的兵力就不足,其中的原因之一,常是被调遣他用。宣德八年(1433)正月,甘肃总兵官都督佥事刘广奏:“陕西甘州诸卫所俱临极边,通置烟墪四百三十余处,先尝发兵哨备,比因调遣及屯田,见在军士不足,请取甘州左等十一卫屯军三千六百人还卫,更番守备。”明宣宗批可。

明英宗在位期间,腹里卫所曾经裁减守墩人数。正统二年(1437)十月,监察御史张鹏奏言:宣府蔚州等卫系内地,旧设烟墩七十七座,每墩守瞭军士五人。永宁卫抵怀来卫系边境,每墩旧设旗军二十二人。现今军士调用不足,其五人者应去其二,二十二人者应去其半。事下行在兵部,该衙门复议,建请如其所言,朝廷批准。隆庆卫就属于腹里卫所,其守墩军数略少于常额。据嘉靖《隆庆志》记载烽燧引旧志云:“山嵳峩可以瞭望者,各置烟墩墩口,各拨军三名、夜不一名,专一守瞭。”

陕西河州管辖的烽堠,计有二十一处,天顺二年(1458)设立,“每一处军五名常守”。辽东方面,守墩亦多为五名,如成化元年五月,巡抚辽东副都御史滕昭奏言:抚顺西南抵沈阳九十里间,宜增置墩台三座;西北抵蒲河七十里,该增置墩台一座;至奉集堡十余里,应增置墩台三座。每墩拨军五名哨瞭。兵部复议,明宪宗批准。

弘治七年(1494)十一月,兵部奏准命各边镇守等官员,勘查地形,修理墩堠。沿边每十里或七八里筑一大墩,五里、四里筑一小台,大墩守军十人,小台五人。自边墙至城,每十里或八里,只用大墩,“筑墙围之,环以壕堑”,留一小门,拨夜不收五人戍守,遇警接递传报”。这段话显示,横向的大墩与小台派军士,纵向的大墩则用夜不收军。

有些边镇则依据墩台所在位置,区分为沿边、腹里,或冲要、险固,其防守兵力各有差别。如正德《宣府镇志》记载:“沿边墩台,每墩一座,设立军人五名、夜不收二名,军人专管暸望,夜不收专管走报声息。每数墩设立管墩百户一员,每十余墩设立提调指挥一员。腹里接火墩,冲要处所,照依边墩,每墩七名;险固处所,止用军人三名,夜不收二名。”

一般而言,守墩士卒多半为卫所正军。但正军不足,则抽调余丁。正德八年(1513),兵部题准:“各卫新增墩台,务要摘拨相应卫所正军前去瞭守。如无军,就佥余丁充守,一例与正军关支粮赏。”这条法令是要保障余丁的权益。

太行山的情况最为特殊,部分墩台以民人守瞭。嘉靖二十四年(1545),直隶巡按御史黄洪毗条陈紫荆关等处防守事宜,其中提到自保安堡以至马水口等处,自蔚州以至浮图峪等处,自山西以至故关等处,原都没有墩台。乞请降勑兵部,咨文宣、大、山西巡抚衙门,委派官员勘查各路,筑设墩台。有军人驻扎处,每墩拨军士五名居住,其下架炮传烽火。无军人驻扎处,佥居民五名,免其差役,有警时给以口粮,一体传报。其墩必须高广,上盖平房二间,周围筑女墙,设置军器、炮药。真定、保定等府也一起施行。在施行之后,则略有调整。依据嘉靖《西关志》记载,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故关这四关,各墩所在位置有冲要、僻静之别,距离关城亦有远近之异,守墩所用兵种也有不同。以居庸关而言,主体为夜不收军,除关城附近为六到九名,中路长峪城四墩皆为十名,西路横岭口附近夜不收四到六名(无军守墩之七墩亦在此处)、镇边城及西路外口七墩为正军四名之外,其余多为一到二名。紫荆关主体为正军二到四名。倒马关主体二到四名,不足之处抽调余丁守瞭。故关位置偏南,正军的比例较低,新城口一带主要为秋防时征调窑夫五名加正军一名,三关子口附近墩台则超过一半以余丁守瞭,中路鹞子崖附近则佥民壮协守。(参见表一)

嘉靖年间,辽东镇所属的边墩,每墩编制军丁多半在五人上下,腹里墩台则每墩的编制兵力少一些。嘉靖十六年(1537)重修之《辽东志》,与嘉靖四十四年(1565)重修之《全辽志》,所记载墩台守军数,可为左证。(参见表二、表三)而嘉靖《全辽志》又记载路台云:“每台上盖更楼一座,黄旗一面,器械俱全。台下有圈。设军夫五名,常川瞭望,以便趋避。”《辽东志》与《全辽志》所谓的军丁,应系正军与余丁,而《全辽志》所载路台设军夫,乃是指军丁和徒刑之夫。

根据明代辽东残文件记载,盖州、复州、金州三卫,自耀州迤南迷针山台起,至金州旅顺口止,计480余里。沿海陆路原设墩台约140余座,俱在山峰之上,“每台设余丁五名并各衙门问发徒夫,常川瞭望”。这三个卫所所在位置,距离北部边境较远,主要任务为防守辽东湾,故其墩台系由余丁和充军囚犯守瞭。

万历四年(1570)修成之《四镇三关志》,记载蓟镇各路墩台,每墩均为守军五名;辽东镇之烽燧,“各边外总括要路,列置敌台,设兵专守,每台人役,缓者三名,冲者五名,遇警传报”。而昌平镇因系腹里,每墩仅二名。真保镇同样系腹里,“地去宣、大尚远,紫荆等关俱设有墩台,遇警举火传号,因各墩缓急,设人数多寡,冲者三四名或六七名,缓者一二名。山势峙立,视他镇隘口数倍,而各口下亦设军戍守,接连传号”。

必须指出的是,前面表格所载的墩军数,仅是编制上的数字,并非实际情况。实际上,墩军缺额普遍存在于沿边各镇。辽东方面,万历十七年(1589),张萱在《西园辽东图说》提到:

按辽军之苦,无如守台者,以其粮与众同,而瞭望独苦。且一台之中,仅三四人,其间或有逃亡者,或为虏掳去者,不为勾补,致一台仅存一二人。其台之高者,在山之巅,而薪、水之苦,必竟日乃得一往还,则其人已倦于薪、水,岂有精神为之哨守乎?

张萱这一段话,除述及墩军缺额之外,也指出墩军生活燃料与用水之难。明朝末年,原本颇为精实的蓟镇,缺额也相当严重。崇祯初年,陈仁锡在《輶轩纪闻‧纪边防》评论蓟镇墩台说:“夫墩军所以严烽堠也,额设军兵七人,妇人一人,鸡一只,犬一只,旗号、梆铃,顷刻可达九边。”后因封贡互市,加以裁减,一墩而二名者有之,三名者有之。现今当东夷、东虏交相扰乱之际,应该赶紧恢复墩台旧规:

蓟镇沿边台上,每台南兵三名、北军二名,共知五更,台上梆鼔、烽上鸣锣。今以挑选为名,台上止存南兵三名,初更、二更,梆鼓之声绝然不闻,至三更时方击梆几下,无论烽号人声绝唱,即梆鼓锣声几不闻矣。又每台火器火门皆已锈没,火药经霉,历年已久,惟存炭灰,而硝皆流走,铅子有减无增。路协衙门又无备积火器,如此可谓有备乎?火箭,戚少保定价五分一枝,纸张用花椒、白矾膏过,箭羽又用漆胶,又用丝缚,至今存者,尚是可用。今之火箭,八厘一枝,四厘扣为各衙门使用,实则四厘一枝,一经霉天,羽落无用。差官查墩者,不问火箭之何如,惟计扣存之多寡。至于每墩皆有糇粮,或九石,或十二三石不等,此戚少保之遗制也。每年以新易旧。今糇粮无备,即有皆如灰尘矣。

由此可见明末墩台守瞭之败坏。而自隆庆末年以降,大同边境长期无战事,山西镇除偏关一带靠近边境,防务稍微戒慎恐惧之外,腹里的墩台更是边警罔闻,烽火未传,以致守瞭每况愈下。

恒山边墙以南的纵向各路墩台,在晚明的编制仅剩下一名,主要是由平阳、潞安、汾州三卫贴军戍守,但至崇祯初年甚至无人访守。这种情况,亦见之于恒山的墩台。崇祯八年(1635),多尔衮率军进攻大同镇,前锋越过宁武关附近的阳方口南下,“直走忻州,意图太原”。山西巡抚吴甡北上移驻忻州,“率民死守,飞调三营将士,檄村民归并堡寨,用火器击贼。”吴甡并亲自巡视中路、东路防务,抵达应州南边的小石口时,见各山之上墩台甚多,特地派人查阅,却无人守墩,诘问守备赵可久,回答说是兵少。应州境内小石口墩台无人看守,或许仅是恒山防线懈怠的冰山一角罢了。

(三)换班不公的问题

守墩人力多寡颇关键,更重要的却是换班制度。唯有正常合理换班,墩军才有精神值勤。但守墩士兵未能合理轮替的问题一直存在。正统元年(1436)初,万全都司署都指挥佥事张孟喆奏称:“沿边守墩旗军,年久未得更代。今各边俱有巡哨官军,可以分拨守堡。其原守堡步军及无马官军,经年在堡闲住,虚费行粮,乞尽退回各卫,轮流守墩。”明英宗命总兵官左都督谭广等会议奏闻。三月,谭广等回奏:“西洋河口等堡,俱系紧要地方,恐达贼犯边,急难堤备,都指挥朱谦等所领拣选官军,专一沿边哨备策应,难以分拨守堡。今照指挥文弘广等所领官军,与柴沟堡及新开口、大白杨等堡相近,合将数堡官军退回,轮班守墩,半年一换。”明英宗随即批准。正统八年(1443)十一月,因宣府总兵官永宁伯谭广等奏言:守瞭旗军,每墩八人,遇冬天风雪寒冷,不胜艰苦,朝廷批准其所建议,将军士增至十二人,分为两班,一月一更,下班之日,不得差遣。

一般情况下,军兵执勤之事,系总兵官的职掌,订定更班周期亦然。但有时文武镇守官员之间看法会相左,如天顺三年(1459)三月初一,大同巡抚李秉被罢为民,罪状之一是:总兵官议将守墩军士二月一更替,李秉觉得太频繁,“欲令守墩台军士六月一代”。李秉之所以会被罢职,其中或许事有蹊跷,但他要墩军半年才一轮替,确实太苛。

充军到边卫的囚犯,情况最为凄惨,常年无法轮休。正统四年(1439)十月,甘肃总兵官定西伯蒋贵等奏:“沿边一带墩台,守瞭旗军,每季更番,已有定例。惟坐事谪发者,经年瞭守,不得休息,无人供给,饥寒困苦,窃恐有误边情,乞如常例更番为便。”明英宗批可。但管墩军官是否就此即让充军守瞭者三月一休?希望是。

明代北边各镇,墩军分班更代的时间长短不一。如弘治《宁夏新志》记载:守瞭每年分为四季,每季用步军944名,派往各墩守瞭。而据档案记载:弘治四年(1491)辽东镇复州守瞭官军,分为两班轮流,半年一换。正德《宣府镇志》记载墩军,则是每年两班,一班二月初一日起,至七月底止;下班八月初一日起,至次年正月底止。

按照规制,卫所旗军应该轮流守墩,但事实未必如此。正徳十一年(1516)八月初四日,兵部尚书王琼复议陕西巡按御史常在所奏关于兵部六事,其一为处墩军以均劳逸。王琼的建议是:“军士之苦,莫过于边军,边军之苦,莫甚于哨守。今御史常在要将各边老家马步军人编定班次,轮流守墩,亦均劳逸以悯人穷之意。合无本部移咨陕西各边巡抚都御史,查议无碍,从宜施行。”常在奏请将“各边老家马步军人编定班次,轮流守墩”,虽经兵部复议认可,但边区军官是否确实执行又是另一回事,或许有些卫所也仅是表面应付罢了。

军士缺额与墩军不得轮替也有一定关联。嘉靖初年,桂萼论甘肃边事曾经提到:因兵士被蒙古所杀及逃亡,名为一万者剩下三五千,名为三千者不满一二千,“其各墩台哨守之人,有经年不得更换者”。实际上,这个问题长期存在,不仅只在军事倥偬之际。

隆庆以后,蓟镇墩军以台为家。万历以后,陕西三边墩军也因陕西三边总督王遴条陈,随带妻小,以墩院为家,从此守墩变成专职,更不可能得到替换。

(四)私役、卖放等弊端

在边区的卫所社会,充斥各种违法乱纪之事,官长以上凌下,墩军被勒索、欺压亦时有所闻。成化六年(1470)六月,户部郎中万翼(?—1490)奏言:各边营堡守瞭官军,其身躯羸壮与家计贫富各有不同,守备等军官或包办月钱,或占为匠役,或令其耕田取税、中盐取利,“故有力者偷安自逸,贫弱者久守墩台”。他建议专遣御史一员来回点视,而令守墩官军每季一更替。兵部尚书白圭等复议:“今各边有警,专人巡视,恐致烦扰。宜移文巡抚官严加禁约,务使差役均平,违者听巡抚、巡按官奏治。”

万翼所指摘“有力者偷安自逸”的背后,乃是卖放的弊端。成化十九年(1483)五月,巡抚大同右佥都御史郭镗等奏言:“虏入大同双山墩,把总指挥郭荣、守墩千户高鉴卖放墩军,乏人瞭望守备。”由于墩军出钱买闲,以致墩上无人看守,这就是一个大问题。

正德末年,延绥巡抚姚镆《巡抚事宜》也提到墩军私役的问题:“访得东西二路营堡墩军,虽有额拨守瞭之名,亦多被权豪势要及把总坐堡官,私役种田、采草等项,守墩者十无一二,以致失误瞭探,任贼往来,肆行抢杀。其被杀被掳之人,亦俱各隐匿不报。似此弊端,所在有之。”

另一个问题是雇人顶替。嘉靖六年(1527)六月,兵部复议山西巡按御史穆相所奏边务时提到:“合行各边镇巡衙门清查,该管地方墩台某处应该添设,某处应该修补,选拨精壮墩军,令其昼夜加谨瞭望,遇警即刻传报。不许积年墩军雇倩怠玩,致贼入境抢掠。”由其所谓“积年墩军雇倩怠玩”看来,似乎雇人守墩存在已久。

在某些卫所,贫穷的墩军往往沦为边缘人。嘉靖七年(1528)春,翟鹏升右佥都御史奉勑巡抚宁夏。在此之前,“军士欲偷安者,率习匠艺,占役于镇守各将领私宅。其差守墩者,类皆贫寒老稚,甲去乙来,频年不歇,甚至夫拨守墩,妻为坐铺”。他到任后,“尽将前项占役查出,共得二千二百七十六人,定为番上之法,昔常守者遂得八月安闲”。此外,宁夏镇墩台亦存在雇人代替之事。据嘉靖《宁夏新志》记载:

守瞭之弊,亦多端矣。即其大者言之,溽暑祁寒之日,风雨晦冥之时,军法少缓,则偷安误事,贻害匪细,况许顾代乎!顾代之人,关系匪重,幸其无事则已,有失则即逋焉。烽火不明之弊,实由于此。既禁之后,当执守弗变,不使再误可也。总兵官潘浩能谨□(墩?)堠,迄今人以“潘长城”称之。

这段话指出两个层次的弊端,其一为懈怠偷安,其严重性较小;其二为找民人顶替,受雇之人,无责任心,出事即逃。记载之时,已经下令禁革。引文中提到的潘浩,正德八年(1513)九月至十年(1515)六月任宁夏总兵官。

墩军被勒索,心生怨怼,常造成执勤不力。嘉靖二十三年(1544),兵部尚书戴金奏到:“山、陕、宣、大各边墩军,月粮加倍,人亦乐从。顾未能供役称食,又由于提墩官多方需索,且三月更番,需索愈频。人相猫鼠,而事焉以济?此虽职役之小,而寔机括之源也。”嘉靖中叶,兵部职方郎中褚宝认为,守备军官必须为守瞭失事负责,原因在于墩军固然有罪,而守备官舞弊犯法才是祸源:“使或两番上墩,而有常例之说。一时下堡,而有采办之说。或潜行请托,以市近便之墩。或公行纳赂,以杜点闸之责。”既然拿了墩军的钱,守备官员“逐纵其所如,不敢谁何。以身相殉之地,不过信宿止歇而已”。

卖放之弊,所在多有,包括一起守瞭墩台的正军也都涉入其中,如嘉靖二十五年(1546),充军铁岭卫的军犯张子良、高文翠,被派到铁岭卫偏东的抚安堡老虎川空台哨守。两人因畏惧瞭哨,想到行贿收买的手段,张子良准备银二钱,高文翠准备布二匹,于四月十二日送给在台甲军于堂。于堂收了之后,将两人当即卖放离去,并于次日谎称两人夜间逃跑。

直至晚明,军官还是常将墩军私下调离,从事一些杂差。如万历三十七年(1609)二月,辽东巡按熊廷弼在奏疏中提到:修筑边墙与墩台、城堡之时,“所为远加哨望,便于军夫进止者,全赖墩军以为耳目”。辽东东昌备御李维德却将每墩墩军私撤二名,命其出境捕鱼,“止以妇人、小儿登台瞭视”。熊廷弼起初不敢相信,即而至东昌堡时当面质问,李维德自知难以隐瞒,回答说:“三岔河有船二只,旧规每墩拨军一名巡河,非二军也。”

本文节选自《边缘的底层: 明代北边守墩军士的生涯与待遇》一文,感谢作者赐稿。

责任编辑:吴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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