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法要求他们公开财产。”4月16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第13次与民众连线活动中如此回答一个关于国有大公司负责人财产申报的问题。尽管随后他“强烈”建议这些负责人主动公布财产，但还是跟2013年的立场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

来自俄罗斯强力部门和国有企业的两股势力都将“机密”作为自己不申报财产的理由，显然，这个“机密”的隐瞒对象也包括普京。

大佬们拒绝从命

2013年7月8日，普京签署了第613号“反腐问题”命令，要求国企领导公开申报单，之后还在总统反腐委员会会议上专门强调国家公司领导人须申报财产的规定。但当2014年执行命令时，一些大公司却“哑火”了。那年，许多国有企业老总都申报了财产，但俄罗斯石油公司、俄罗斯铁路公司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下称“俄气”）一直拒绝执行这一命令。

这三家公司均是俄国计民生的支柱型企业，其负责人伊戈尔·谢钦、弗拉基米尔·亚库宁、阿列克谢·米勒也都是普京权力体系中的显耀人物。亚库宁曾直言，向社会公开其收入会对家人安全构成威胁。他认为，向社会公布个人收入是政治家的事情，对企业负责人提出如此要求不合适。

遥想普京在圣彼得堡担任副市长的那段岁月，谢钦担任他的贴身秘书，整日在其办公室外负责各种信息和事务的传递、处理。亚库宁则是圣彼得堡商界的显耀人物，在与普京结识后与其一同打造了“俄罗斯”银行，进入其董事会，这家银行也成为以普京为首脑的圣彼得堡政商集团的御用银行。米勒当时是普京的副手，帮助其管理圣彼得堡对外经济联系局。普京成为总统后，这三名心腹全都得到重用。谢钦帮助普京操刀完成“尤科斯案”，其领导的公司“俄罗斯石油”从该案中分得庞大的石油资产，此后普京更是助谢钦收购了“秋明-BP”公司，让“俄罗斯石油”成为石油储量世界第一的大公司。亚库宁和米勒则被普京任命为俄铁路和天然气产业的掌舵人，地位同样显赫。

三位普京心腹同时拒绝听从普京的命令，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当然，此事也并非难以想象，毕竟俄政坛屡次传出过普京旗下大佬不听话的传言，比如统领除战舰和战机外的俄罗斯武器制造和出口的俄罗斯技术集团负责人的谢尔盖·切梅佐夫就被传，曾经将普京交代的工作置之不理。

其实，在普京营建的这套权力体系中，各位成员在其中各有利益，普京作为掌舵人既有无上权威却也有保证各位成员利益的责任。正如俄杜马议员德米特里·古德科夫所言，腐败是普京权力体系的意识形态。当普京开始限制贪腐，要打破这种权力体系的共识，自然会有人不满。谢钦等人拒绝从命也就变得可以解释了。

既然三位大佬都出来公开“忤逆”普京，其他“刺头”也不断冒出。2014年的财产申报中，俄罗斯储蓄银行、俄罗斯水利公司、电力能源公司INTERRAO、“空中舰队”航空公司、舍列梅季耶沃机场等各大公司的负责人都拒绝申报财产，声势不小。

申报财产几经反复

后来的事实证明，普京也拿这些大佬们没办法。2014年得过且过了，到了2015年申报财产时，谢钦仍然不报，亚库宁更是直接表示“如果非逼他申报财产，就辞职”。俄媒认为，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在他们的“带领”下，国有企业老总拒绝从命的更多了。

今年3月，俄媒传出消息称，总理梅德韦杰夫已经签署命令，将领导人须申报财产的公司范围缩小至“由国家全资持有且负责人由政府直接任命的公司”。这等于把一大批国有企业给划到了线外。随后，梅德韦杰夫发言人季马科娃证实了这一命令的存在。

梅德韦杰夫显然是得到了普京首肯之后才签署这一命令的。随后普京在与民众的连线活动中的立场也证实了这一点。可以说，这也是普京的妥协。

其实，俄罗斯围绕申报财产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反复。早在这项制度施行的第一年，包括俄安全局在内的强力部门领导层异口同声地拒绝普京的这一要求。不过，那次普京取得了胜利。

2010年5月，俄官员财产申报的第一年，当时中央其他部门官员均服从了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的这道命令，但安全局、联邦保卫局、联邦海关、外交部、对外情报总局却一道拒绝从命。安全局发言人甚至对问起财产申报事宜的记者说：“休想！”

2009年通过《反腐法》并确立官员财产申报制度的是梅德韦杰夫，但真正推动这一反腐意志成为现实的是普京。强力部门不服从领导，只能由普京亲自摆平。3个月后，安全局局长博尔特尼科夫乖乖交出了自己的财产申报。在那之后，各强力部门也都老实了。

普京反腐尚难成功

值得关注的是这两次抗命的理由。强力部门当时认为，国家机密法禁止公布涉及国安部门人员组成的信息，故不可以申报财产。从实践来看，包括安全局在内的强力部门的地位确实一直神秘，信息较为封闭，其预算甚至在俄年度预算中也是机密。从这个角度讲，这套说辞也算是历来实践的一种逻辑延伸。只不过，连强力部门的独特地位都是拜普京所赐，而且安全局本身就是普京在中央层面的权力发家之地，他也可以较为轻易地“摆平”安全局及其他强力部门。

谢钦们的说辞也冠冕堂皇：俄罗斯石油等公司虽然算是国有企业，却也是商业公司，其领导人的收入情况属于商业机密。谢钦甚至给普京写了封亲笔信来陈述这一理由。俄《机关报》援引消息人士的话介绍了这封信中的观点——如果申报财产，那么公司就更加会被视为是国家政治意志的延伸，公司领导就会被视为是官员，这对公司在市场上的竞争是不利的。

正是本着这样的理由，在解释自己的领导人为何不申报财产时，俄罗斯石油方面称：“相关的规定只是一种原则性要求，它只对以联邦法律为基础成立的公司起作用。”而后，普京与梅德韦杰夫的妥协恰好是沿着俄罗斯石油的这套逻辑对自己的命令进行了修改。而季马科娃今年3月在确认这一变化时所用的说辞与谢钦同出一辙——商业机密。

来自强力部门和国有企业的两股势力都将“机密”作为自己不申报财产的理由，显然，这个“机密”的隐瞒对象也包括普京。

谢钦原本一直担任副总理，在俄罗斯法律禁止官员从事经营活动之后，他从政府退出，投身于俄罗斯的石油产业。同样的，米勒2001年在面临接任能源部部长和成为“俄气”总裁的选择时，他毅然选择“更有钱途”的后者。显然，俄罗斯官僚更喜欢到商界去沉浮，从这两次“保密”的结果看，在商界的官僚也更有能力将自己的财富隐藏起来。

总的来看，俄罗斯的这套政治体系从斯大林死后就处于官僚寡头的集体控制之下。赫鲁晓夫击败马林科夫成为头号人物代表着一场“官僚革命”，彻底打破斯大林去世前所做的权力交接安排。此后，勃列日涅夫时代的停滞、苏联解体、90年代的私有化乃至普京权力体系的建立都一直延续着官僚寡头控制国家并不断从国家肌体中攫取资源的特征。斯大林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防止这一局面发生，但他死后，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普京在第三任期回归后进一步推动反腐进程，实际上也是在追求跟斯大林一样的目标，包括这次连线活动将他与谢钦们的矛盾公之于众都体现出这一点。但目前来看，普京距离成功还非常遥远。

[题图：2015年4月16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与民众举行一年一度的“直播连线”，回答民众感兴趣的社会、民生、内政、外交等问题。]

凤凰周刊特约撰稿/方亮

本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5年第15期总第54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