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迦陵:阿萨德再当选,美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来源:观察者网

2021-06-01 08:25

孙迦陵

孙迦陵作者

中东观察者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孙迦陵】

2021年5月26日,叙利亚举行总统大选,约78.6%的民众参与投票,现任总统阿萨德(Bashar al-Assad)则以95.19%的高得票率无悬念连任,开始其第四个7年任期。

巴沙尔·阿萨德当选叙利亚总统。图片来源:路透社

有鉴于阿萨德家族掌权叙利亚40年的深厚根基,这场选举的结果早在投票前便已注定。而回顾阿萨德接班父亲(老阿萨德,Hafez al-Assad)的权力之路,可谓与叙利亚的国运同样动荡。

1994年,叙利亚总统接班人、同时也是老阿萨德长子的巴塞勒·阿萨德(Bassel al-Assad)车祸身亡,29岁的总统次子虽以军医生涯成长、且正在伦敦进修眼科,却因长兄的猝逝,而以“救援投手”之姿被召回国,正式踏入政坛。

老阿萨德。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此后这位次子先是斗倒权臣、接手叙利亚在黎巴嫩的军事事务,又主导数次反腐行动,更为叙利亚引入互联网,树立了现代化的改革者形象。2000年老阿萨德逝世,34岁的次子以99.7%的得票率当选总统,成为近20年媒体上的叙利亚当权者面孔、也就是今日的阿萨德。

然而执政远比接班艰难。上任5年后,黎巴嫩总理拉菲克·哈里里(Rafic Hariri)遇刺,引发了黎国的雪松革命,被怀疑策画暗杀行动的叙利亚当局眼见舆论汹涌,只能被迫自黎巴嫩撤军,结束了近30年的军事占领,阿萨德由此备受叙国鹰派责难。

执政10年后,阿萨德遇上了中东地缘巨变:阿拉伯之春,动乱之火由北非的突尼斯一路烧过利比亚、埃及、也门,并让叙利亚于2011年爆发血腥内战。阿萨德政权遭受地方反政府武装、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库尔德独立势力、美国等境外大国联合夹攻,一度在覆灭边缘游走,却终因伊朗与俄罗斯的介入,得以存续至今,不仅逐步收复失地,更于2014年与2021年陆续举行总统大选,维持了国体存续。

而这场内战行至今日,阿萨德虽难再复父亲治下的繁荣叙利亚,却已走完终局之战的最险时刻,境外势力的胜负也大致底定:阿萨德政权控制了7成的叙利亚江山,背后有俄罗斯这条战略脊梁,更有伊朗地面部队支持;土耳其控制了土叙边界狭长地带,但被迫要与俄罗斯共享部分管辖权。

若论结果,内战下的最大胜利者当为俄罗斯,其保住了拉塔基亚的军港与驻叙空军基地,可持续向地中海投射军力,更收获阿萨德政府的忠诚。

最大输家则无疑是口号喊得震天响的美国,在经历民意与野心的拉扯后,不敢完全下手又不愿全然弃守,虽已撤出部队,却仍于东北的库尔德区域(罗贾瓦,Rojava)附近维持了900名左右的驻军。

而就眼下局势观之,等待美国的命运,若非持续苟延残喘,便是只能咬牙认赔杀出。原因在于,其未能把握推倒阿萨德政权的两个关键时刻。

被伊朗打乱的美国布局

第一个关键时刻,便是2013年的春天。

彼时库尔德族已经起事,不仅击溃叙利亚军事武装,更驱逐领地内的阿拉伯居民,叙利亚东北确定沦陷;自由叙利亚军等反政府武装则遍地开花,占领了北部包括阿勒颇(Aleppo)在内的诸多大城,其背后多有海湾阿拉伯国家支持,政府军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当时不少西方媒体与评论员皆预测,阿萨德政权的末日即将到来。这般发言虽更多是意识形态主导的一厢情愿,但就早期战况观之,如此预测也算贴近现实。在此境况下,美国维持了初始的“远距遥控”战略,那便是为各式叛军提供军火与资金援助,但不直接军事介入,一来是借代理势力维持了在叙国战场的影响力,二来是避免重蹈伊拉克与阿富汗军事泥淖覆辙,三来则是顾忌美国内部强烈的撤军与反战民意。

平心而论,这般设想也算左右折衷后的最佳方案,但美国机关算尽,就是没料到伊朗的突然出手。其或许更难想象,牵制伊朗介入的众多门坎,正是被美国自己亲手削平。

首先,伊朗最大的地缘对手乃是伊拉克侯赛因政权,但其早就亡于美军铁蹄,伊朗的外扩之门自然大开,除却叙利亚内战,其亦在输出什叶革命的理想下,介入了也门战场。

其二,伊朗被美国舆论长期描绘为“流氓国家”,并动辄大施制裁,致使包括伊朗革命卫队(IRGC)在内的保守派大行其道,于伊朗政坛的声量与话语权极高,温和派难以阻挡军事介入叙利亚的相关决策。

在此脉络下,伊朗双面出击,一来透过黎巴嫩的地缘孔道,将真主党武装人员部署至叙利亚,二来动用伊朗革命卫队势力,派遣军事顾问前来助阵,成功挽救了阿萨德政权的第一次覆灭危机,更阻止海湾阿拉伯国家势力全然宰制叙利亚战场。

于伊朗而言,此举更多是在与沙特代理冲突的视野下,维持什叶新月缓冲带的谋划,既为国土筑起安全屏障,更收拢了阿萨德政权的忠诚。

面对伊朗此般“中途参赛”,美国或许也有意加大军事介入力道,但前述种种限制、顾虑依然存在,其一来不敢得罪民意,二来担忧战事胶着,三来奥巴马已于2012年提出“重返亚洲”战略,中国的发展显然比叙利亚烽火更加棘手。几番思量下,美国依旧维持了“远距遥控”战略,亦即默许伊朗前来分一杯羹,把投资反政府武装的损失,打落牙齿混血吞。

然而中东地区的瞬息万变,对美国而言还是太刺激。两年过后,阿萨德政权再度面临倒台危机,美国的介入姿态虽已改变,却依旧输给了另一位参赛者,那便是来自北境的俄罗斯。

被俄罗斯改写的终局之战

此次变局肇因,并非外部势力介入,而是一股发源于叙利亚内部真空地带的突变,那便是极端伊斯兰势力的崛起,其不仅大量吞噬库尔德势力范围,亦让不少反抗武装带枪投靠,更再次重挫了政府军。

2014年的伊斯兰国成立,便是一系列突变的外显象征,其以拉卡(Raqqa)为首都,占据了叙利亚三分之一的江山,成为各方共同的威胁。

平心而论,伊斯兰国的诞生虽有泛伊斯兰主义的思想基础,但美国推翻伊拉克侯赛因政权的举措无疑是最直接的催化剂。

然而美国自不会承认放出“混世魔王”的罪过,反是见猎心喜、打出了“反恐”大旗,联合各国兵分三路介入叙利亚内战:大规模空袭、部署地面部队、加强对叛军与库尔德势力的支持。

阿萨德政权虽有伊朗支援,却终究寡不敌众,再度于2015年遭遇生存危机,开始将求援之手伸向俄罗斯。而俄罗斯一来为保在叙利亚的军港与基地,二来也不欲美国持续主导单极世界秩序,眼见“反恐”与阿萨德的邀请能让自己师出有名,自然不会强力拒绝。

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分子。图片来源:路透社

2015年8月,俄罗斯便开始向叙利亚拉塔基亚附近的空军基地派遣俄制战机、T-90坦克和大炮,同时部署地面作战部队。俄叙亦于同月签署条约,开放叙利亚赫迈米姆机场(Hmeimim airport)供俄罗斯免费使用。

2015年9月,俄罗斯黑海舰队军舰开抵地中海东部地区,俄方更与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在巴格达成立了联合信息中心,以协调对伊斯兰国的打击行动,无疑是在美国之外建立了另一行动核心。9月30日,俄罗斯国会上议院通过授权在叙利亚军事行动的议案,俄军亦于同日开始了空袭。

从阿萨德求援到正式介入,俄罗斯的行动迅速,更因有叙利亚的全面配合、伊朗革命卫队的统筹合作,而能在歼灭伊斯兰国的行动上发挥显著效果,甚至胜过西方联军。以空袭伊斯兰国为例,截至2016年2月下旬,俄罗斯平均每日空袭60次,美国领导的西方联军则是每日平均7次。

此外在实际军事行动上,俄罗斯于2016年3月撤出主力部队时,已在5个半月内进行了9,000多次军事行动,并帮助叙利亚政府军占领400多个城镇,收复10,000平方公里以上的失土。

如此打击模式,根植于过去车臣战争时的作战经验:狂轰滥炸加上密集地面行动。俄罗斯即便工业发展停滞、内部治理浑沌,却在叙利亚战场上展现了强大的复仇主义之魂,令西方与伊斯兰国闻风丧胆,阿萨德政权亦由此重获生机。

至2016年底,叙利亚政府军已夺回包括阿勒颇在内的北方大城,并逐渐收复了西部地带;2017年,叙利亚政府推动农村的行政区划调整,象征政府权力的再次巩固; 2018年年中,政府军经历5年血战,首次夺回了大马士革的战略郊区,并收复全国大部分西南地带。

叙利亚战局的后期逆转,可谓是俄罗斯一手造就、改写。这不仅是阿萨德的胜利,更是莫斯科的战略回报。

美国走错了哪一步

反观美国,其在伊朗介入时并未追加进击,又在打击伊斯兰国上不如俄罗斯狠辣,前后错失两次推翻阿萨德政权的机会,随后伴随叙利亚政府军逐步收复失地,各式反叛武装原地溃散,其便更无代理冲突的操作空间。

2019年,美国撤出了部署叙北的主力部队,仅留下不足千名的军人驻扎在罗贾瓦附近,理由是“避免伊斯兰国再起”,此举虽为其招致“背叛库尔德人”的骂名,但想必留也无趣的美国已不会在意。

其实若要细究美国在哪一步出了差错,或许一开始对叛军的支持便是不智的投资,甚至在阿拉伯之春爆发时,将其包装为“第四波民主化”,便已铸下大错

综观阿拉伯之春引爆的三大内战:利比亚、也门与叙利亚,三者的原始政治秩序本就有所不同,演化而出的内战型态亦是南辕北辙。

阿拉伯之春。图片来源:半岛电视台

利比亚的部落政治底蕴强大,故卡扎菲一倒台,全国叛军迅即涌现,随后渐成今日东西分立的对峙样态;也门则向来是南北貌合神离,又逢伊朗与沙特代理冲突,因此亦成南北分裂的局面。

然而叙利亚有所不同。阿萨德家族掌权时,部落政治的元素已在土改、城市化的过程中淡化,美国一来或许因为喊出了“民主必胜”的口号,故无法正确评估阿萨德“独裁政权”的韧性与可能奥援;二来或许误以为,只要资助叛军这般“人造部落”,令其遍地开花,便能让叙利亚成为下一个利比亚,陷入阿萨德家族瓦解的权力真空中。但现实显然与想象差距极大。

首先,其忽略了叙利亚与伊朗在什叶新月下的地缘关系,伊朗无法坐视8年两伊战争的惨况重演,自要在周遭国家构筑地缘缓冲屏障,并扶植各式什叶势力,而阿萨德家族信奉的阿列维派恰好与其关系密切,故其宁冒经济透支的风险,亦要自2013年起介入叙利亚内战,避免美军与阿拉伯海湾国全然渗入叙利亚。2014年的叙国总统大选,便是阿萨德劫后余生的政治象征。

其二,美国忘了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基地与纽带。倘若只有伊朗的介入,叙利亚战场或许会成为下一个也门,被伊朗与沙特代理冲突的框架所割裂,然而伊斯兰国的横空出世打乱一切发展,“反恐”既给了美国军事介入契机,也赋予俄罗斯出兵之名,让阿萨德收复了叙利亚的多数江山。

平心而论,美国过往入侵伊拉克与阿富汗时,各种残忍行径、狂轰滥炸亦是恶名昭彰,但2015年的美国内部民心厌战,外交上则已定调“印太战略”的方向,在中东的各式介入便被迫要“能省则省”,无法如俄罗斯般大刀阔斧。

而叛军之间互不齐心、联军又于伊斯兰国解体后宣告退出,美国在叙利亚始终缺乏扶持的主心骨,库尔德人亦暗中与俄罗斯眉来眼去,美国若强留亦只是自讨没趣。

在中东近代史上,叙利亚10年内战堪称强权去留的缩影,既见证了美国的逐步撤出,亦成就了俄罗斯的战略重返;既侧写了伊朗与土耳其的地缘崛起,亦以难民危机将欧盟长年高喊的“人权政治”撞出裂隙,更目睹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的崛起与裂解。

此次总统大选,象征叙利亚与俄罗斯的稳固同盟,而在可见未来,这段同盟还能持续很长时间,甚至可能促成海湾国家再度接纳叙利亚,邀其重返阿拉伯联盟。而在这段过程中,美国将不扮演任何角色,也难再有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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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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