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笛:魏明仁和台湾边缘中的红色幽灵

来源:观察者网

2018-10-23 08:24

王晓笛

王晓笛作者

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生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晓笛】

前段时间,魏明仁先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台湾省社会主义民族爱国思想教育基地”(简称“二水基地”)被民进党当局火速拆除。

宗教人士会痛心,因为百年历史的“碧云禅寺”,成为绝响;红统人士会心痛,因为至少一段时间内,那里是他们心中的圣地,是台湾一度能毫无顾忌地升起五星红旗的地方;但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个位于台湾中部偏远乡下的基地显得陌生和传奇。

这里有故事,但只是媒体上符号化后的故事。


魏明仁(资料图/台媒)

可以俯瞰浊水溪的“军事要塞”

我是在2017年的八月访问的二水基地。从台北出发到台中,转乘台铁区间车到彰化二水乡。这样的路程算不上折腾,但也着实不便。对多数台湾人而言,这里已经是他们一生都不会涉足的偏远乡下,是一个晚上六点以后就可以听到烟灰落地声音的静谧小镇。在魏明仁升起五星红旗之后,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二水之名,也被高高升起在纷繁复杂的舆论场中。

从车站出来,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半山腰上的碧云禅寺,也就是改造后的二水基地。虽然目力所及,近在咫尺,但抵达仍要花上一番力气。先要通过凌驾在车站上空的天桥,穿过九曲回肠的民宅小巷,再攀过一段陡峭的山坡,方能抵达基地下方宽阔的停车场。

碧云禅寺,现在部分已被民进党当局拆除(图/王晓笛)

当时基地的大厅较为冷清,只有魏先生和兼任其助理的魏家女儿。除了父女,基地还雇有两三个工人,负责做饭和打扫。基地内部装饰颇为恢弘,大厅主席台上挂着大陆领导人的头像,并配置国旗和党旗。桌椅板凳排排摆设,周围环绕着关于抗战七十周年和建军九十周年的展板,都是大陆网友赠送。总体看上去,大厅有些党校学习班的味道。

图自台媒

事实上,这里的确已经成为统派思想交流的一个阵地,统派人士来来往往,他们与魏先生坐而论道,纵谈天下,只不过魏先生自己讲得多一点。这些座谈都被他的女儿完整记录下来,和他升旗的视频一起发在网络上,作为基地的宣传内容。

魏先生自幼接触左翼书籍,这个年纪的他已经有了自己完整和稳固的三观。他说话很有特色,对非我族类的政治势力一律称呼“妖孽”,统一就是要斩除这些祸国殃民的妖孽。在他眼中,“中华民国”已在1949年被人民推翻,守着伪政权的国民党和要“台独”的民进党都是一丘之貉。但是他心中亦有对台湾部分统派势力的不屑,给外界留下了清高的观感,但礼貌上其迎来送外还是格外周到体贴的。短期访客有茶点,长期访客有安排食宿,分文不取。

统派交流是基地的一个功用,但升降旗是现阶段二水基地存在的主要意义。每天早升晚降党旗和国旗,雷打不动。升降旗时还要唱国歌和国际歌,还要行军礼。若有访客来,魏先生一般都会热情邀请加入仪式,甚至还手把手教我如何使用他们家的旗杆。

魏先生也不忌讳自己心中给二水基地赋予的军事目的。由于基地地势较高,可以直接俯瞰整个浊水溪,和其上面的几座南北大桥。若在基地里部署炮兵,便可以切断台湾南北。魏先生估算了一下,以基地现有的体量,足够容纳一支五百人的队伍。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为王师南定台海出一份力。

关于碧云禅寺的纷纷扰扰

自碧云禅寺改头换面后出现在世人面前,人们便对这个神秘的场所有了各种猜测与想象。社会普遍关心的问题归结起来有两点:一是维持基地的资金来源;二是与僧人之间的产权纠纷。

自接手碧云禅寺后,魏先生就基本停止了自己的房地产生意,转而全身心投入到基地的运转和统派理念的宣传上,这就引发了公众对资金来源的质疑,其中以“大陆支持论”最为普遍。

魏先生自然否认了这个说法,他表示基地的成立与运营全部是自己意志的产物,从未接受任何团体的资助。运作的资金来自他多年经商的积蓄,而这些积蓄可以保障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应付基地的各种开销。

我对这么大一栋建筑一天的开销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确定魏先生是否真的粮草充足。但观察下来,觉得基地开销颇为节省。八月的台湾,依旧酷热难耐,但基地仍然以家用的小型电风扇为主要纳凉方式。到了晚上,客人们会被安排到一个稍小一些的房间,吃些瓜果,吹吹风扇,以节省大厅的电力开销。基地洗浴间很大,但并没有安装供水设备,洗澡需要从外面打水,所谓的洗浴间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方便脱衣服的地方。客房十分简单,是一个铺满地铺的大房间,一人一席,为了驱蚊,客房的电风扇会整晚打开。

另一个关于基地的争议,则是反复被提及的,和僧人之间的产权纠纷。在大和尚们的指控中,魏明仁是一个假借修缮之名,实则对寺庙强取豪夺的无良商人。在宗教氛围浓厚的台湾社会,这样的指控无异于被宣判反人类。从这个逻辑出发,魏先生升国旗的举动,也顺理成章成为保护不当资产的投机之举。

关于魏先生如何获得这块风水宝地,魏先生自己多次强调是合法所得,但对这个过程叙述最为详细的,还是基地被拆除后魏夫人在“夏朝之音”上的口述。

简单而言,原碧云禅寺的主人委托魏先生修缮寺庙,但在工程完成后,僧人拒绝偿付尾款,而是希望魏先生将尾款作为对宗教事业的捐献,从而达到一笔勾销的目的。这其实一直是台湾宗教产业内的潜规则,在台湾享誉盛名的中台禅寺,也有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但在商言商,魏先生无法接受寺方的无理要求,双方之间的矛盾由此而来。

寺方先发制人,多次将魏先生打为被告,但亦被熟悉法律的魏先生见招拆招。在被法院判决补齐全部4811万新台币的欠款后,寺方甚至动用黑道来威胁魏先生罢手。后来法院强制执行判决,开始拍卖寺庙,并以债权证补偿魏先生,但每一轮的拍卖,售价都会打八折。魏先生觉得并不划算,最后以4811万作价,再补足余款,以总合一亿一千五百万新台币的价格拍下碧云禅寺。

当然,寺方和魏先生的博弈在此后的几年仍在进行,魏先生甚至为此坐了几个月的牢。但无论怎样,彰化地方法院判决书,明明白白写明了产权属于魏先生的事实。而魏先生亦有条件,在他自己的产业内,实现他多年以前就有的建立一个基地的夙愿。只是在民进党籍县长魏明谷看来,那终归不过是一张白纸罢了,最终在机器的轰鸣中,拥有百年历史的碧云禅寺,和魏先生的红色向往,一起成为了蓝天碧草间的一堆瓦砾。

台湾红统——游荡在边缘中边缘的幽灵

事件发生后,李敖的儿子李戡率先发声,借题提到台湾统派的投机行为。之后新党王炳忠发文呼应,批判台湾“举红旗,毁红旗”的投机乱象。但如果说,此时舆论还处在对魏明仁“借题发挥”的阶段,那么紧随其后的深蓝政论节目《夜问打权》,则彻底成为了针对魏明仁的专场批斗会。甚至我周围的一些倾向统一的台湾朋友,也将魏明仁视作了一个想出风头的小丑。

在此,我无意冒犯上述任何一位台湾统派。我尊敬黄智贤老师和李家公子,和炳忠亦有良好的私人关系,也很赞同他们所提及的统派投机现象,也相信他们能够理解我写文的立场。实事求是地讲,在台湾的确存在着一些自称统派团体和个人出于私利,而将大陆作为政治提款机的现象,这应该警惕和批判。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否在论述当中一定要将魏明仁和投机划上等号?

当然,我的一面之缘未必能够彻底了解一个人的全貌,我也不会完全站在魏先生的立场,做他忠实的辩护者。只是面对这样的反应,心中不免有些悲凉。如果说统派在台湾政治版图中处在边缘地位,那么红统又是统派中的边缘。

北京大学台籍博士张立齐曾对我讲述台湾红统的生存状况。两岸分治后,被遗落在台湾的中共组织蛰伏了起来,多年过去,开枝散叶,有了二代,甚至三代。但这些失去组织、失去主心骨的红色幽灵,迷失在社会的边缘。他们很多人接触过左翼书籍,但因为台湾的社会环境,没有经过系统性的学习,只是在用自己理解的方式来做一个共产党人应该会做的事情。

可以想见,这些人对于大陆政治意识形态的理解还处在很朴素的阶段,行为做事难免简单直接,甚至有违社会观感。边缘的人,做着边缘的事。

一位深蓝的年轻人就曾和我讲,她可以理解爱国同心会老伯伯的热情,但是我无法接受他们的方式。当然,举例混杂着上世纪80年迁移到台湾外省人的爱国同心会,来概括原本遗留的左翼群体,并不一定妥当。但亦可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台湾红统在斗争上的单纯。

中华爱国同心会(资料图/Facebook)

但是单纯却又不一定是坏事。台湾红统的确没有什么高深的理论基础,只有认准一个目标,矢志不渝的热情,而这似乎又是很多精英统派所忘记的。红统的草根性,让其很难在精英色彩浓重的统派舆论场里占有一席之地,甚至会因为难登大雅之堂的做派而变成后者戏谑的对象。

有时候,信仰就是一种很单纯的行为。在一个缺乏国家机制和国家认同的地方,大众的思维方式普遍出现降维,关心团体和个人的利益,社会呈现泛利化的思考,觉得世界就是应该无利不起早,也自然会难以理解对国家和民族的纯粹信仰行为。

从这一点而言,我很能体会新党林明正在那一期《夜问打权》中的心境。他是在场唯一没有直接批评魏明仁的人,可能在他看来,红统不应该为投机来背锅,信仰不应该被世俗所消费。只是在那样的环境中,他除了避而不谈,并无他法。

多年来,统派一直倡导着内部的团结,但魏明仁事件却暴露了精英和草根之间的裂痕。号称有家国情怀的统派,没有用掌握的知识去引导草根,反而被台湾的“降维思考”所俘获,站在了草根的对立面,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统派在边缘,统派内部在自我边缘,在其中处于主导地位的统派精英难辞其咎。统派的整合,不仅需要精英的理性,也需要草根的热情。多一分同情,少一点傲慢,若统派精英不能反思,那么所谓的统派整合也只能是空谈,依旧哀叹着台湾的沉沦,却始终找不到应该前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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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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