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麦叶的薰笼精:阿拉伯人心目中的丝绸之路,半是历史,半是想象
来源:观察者网
2023-01-04 09:18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伍麦叶的薰笼精】
拜读了《裴德思:在西方的中国研究圈子,“亲中”就是敌人》一文,很长见识。由此想到阿拉伯世界的特殊情况,在那里,主流精英与重要媒体对西方的“中国研究”深信不疑,但并不是简单地接受投喂。他们在西方理论的基础上,按照他们的口味,潇洒地加工出十分大胆的特色版本。
汉朝在佩特拉设了大使馆?
阿拉伯媒体上有一种情况颇普遍,就是对历史极不严肃,学者们似乎是随心所欲地讲那过去的故事。至少涉及到中国史是如此,让我们中国人难以适应。
埃及《金字塔报》是有年头的严肃大报,2022年9月12日一篇《香料与丝绸之路间的阿拉伯与中国——埃及沙漠里的纳巴泰石刻铭文讲述了什么?》(以下简称“纳巴泰铭文”),反复告诉读者:
“他(埃及考古学家、纳巴泰研究专家拉杰)指出,(纳巴泰人活跃的时代)中国在东地中海阿拉伯地区(即黎凡特)是在场的,其角色为贸易的领导者和友好国家,并设有大使馆和过境路线。”“拉杰强调,中国在阿拉伯国家所设立的第一所大使馆,是在纳巴泰首都佩特拉,而其时在公元前一世纪”,“中国在位于佩特拉的纳巴泰首都设立大使馆,承担埃及的所有纳巴泰人和居住在西奈半岛、迦南和尼罗河三角洲的人们(的对华贸易事宜),他们跋涉前往中国,并从那里带回商贸货物。”
部分相关原文截图(作者供图)
佩特拉是位于今日约旦境内的著名古城,按照报道中那位埃及学者的说法,汉武帝派张骞凿空西域的成果之一,是西汉在佩特拉那里设立了大使馆,给有合法护照的纳巴泰人发签证。《汉书》好像漏记了这事儿?
《金字塔报》同很多阿拉伯主流媒体一样,近年以来高度重视历史上的丝绸之路,对丝绸之路充满赞美,但是喜欢夸大其实,甚至有无中生有之嫌。2019年4月27日,《金字塔报》发表长文《历史在发声——在马穆鲁克时代的历史学家笔下,埃及与中国之间的“丝绸之路”是如何呈现的?》(以下简称“历史在发声”),介绍元朝与马穆鲁克王朝之间的交流,汇集了多方领域埃及专家的观点。
结果,报道中,隶属开罗大学知识学系的高级编辑贾米尔博士介绍“伊历612年(1215年)成吉思汗对中国的宋王国”发动了强力进攻。这一笔再次证明,在伊斯兰世界,成吉思汗征服了“宋王国”即“中华帝国”,一直是“正史”的一环,被当做“历史真相”,即使学术界的严肃学者也深信不疑。
“历史在发声”一文截图(作者供图)
“历史在发声”充满激情:
“丝绸之路有能力为自己开辟文明的路线,那些路线植根于历史,它也有能力超越旧世界的地理界限,为世界各国人民一起合作的未来描绘一幅光明的图景。”
并且如此介绍:
“这条历史性的道路从中国延伸到旧大陆(亚、非、欧),面对它的复兴,我们需要置身到历史的旅程中去,上溯到公元前三千年间,那时中国人发明了丝绸制造业,其惊人的纺织和刺绣技艺使古代世界的人民感到震惊,以至于催动他们用黄金和宝石相交换。”
阿语媒体上的相关作者都清楚丝绸之路是德国人李希霍芬首先提出的概念,在中东,也有一种一致的观点:汉朝的武帝派将军张骞在公元前二世纪中叶建立了丝绸之路。但是,阿拉伯精英们并不肯拘泥于成说,他们往往认为丝绸之路的历史更为古远,而且绵延悠长。“历史在发声”便宣称其为持续了二千五百年以上的贸易路线。
半岛阿语官网也是在2019年上线的一篇《中国如何拓展对世界的主导》开篇则曰:
“三千年前,丝绸制造业开始启动从中国走向世界各地的道路。当然并不仅是丝绸,还有许多其他未经提及的产品,它们从中国及东亚运向中亚、北非和中欧,经过特定的道路,而后者自古以来即以‘丝绸之路’一称知名(原文确实如此)。”
掐指一算,那是西周时期!
回到“历史在发声”一文,关于元朝同马穆鲁克王朝的关系,文中有这样的介绍:
“艾尔迈格来兹在《君主国家赐赠的行为》一书中提及,埃及的一些马穆鲁克埃米尔(也可译成王子)本是来自中国,他们是以作为礼物的性质,由中国君主(赠送)给马穆鲁克的苏丹们,从而到来(埃及),而在埃及的埃米尔们当中,他们拥有很高的地位,并在埃及的国家(体制里)担任了重要职务,例如纳赛尔埃米尔即埃尔安(译者提示,这个名字不是阿拉伯或波斯发音,是奥斯曼也就是所谓土耳其/突厥语发音,与埃尔多安的拼写很接近)谢赫,他担任了苏丹国在沙姆的监察官,而沙姆其时在纳赛尔苏丹穆罕默德·本·加洛万治下。”
看得我一愣一愣的。只听说过送公主和亲,难道还有送王子和亲的?
丝绸之路帮助阿拉伯恢复文明自信
近代以来,西方文化对阿拉伯人非常蔑视,把他们的过去与现在描成一团黑。然而,丝绸之路的宏大叙事有别于西方中心主义的史观,在丝路的往昔当中,阿拉伯人看到了先人的身影,看到了本地区在历史中曾经的重要位置。可以说,丝绸之路有助于阿拉伯世界恢复文明自信。
“历史在发声”的优美插图之一《马穆鲁克时代丝织地毯的售卖》(作者供图)
同时,古老的记忆一旦被唤醒,便显露出在欧洲史之外,人类有着更为丰富和广阔的风云往事,这使人对西方文明不再简单迷信。因此,新世纪以来,阿拉伯世界对丝绸之路爆发了极大的热情。
同样重要的是,那一地区的人们,尤其是精英群体,也很热衷“复兴丝绸之路”的想法,那意味着摆脱西方的控制,在非欧美中心的世界结构中获得发展繁荣的机会。
早在2010年,半岛的谈话栏目《档案》就制作了一期《中国与阿拉伯——由丝绸之路到丝滑外交》,制作方非常敬业,在录制现场特意摆了一道中国屏风作为背景,并广邀各类人物参与发表意见,包括中国公使、埃及前驻华大使、中阿友谊协会负责人,也包括普通的埃及商人、毛里塔尼亚女商人。节目播出后,还把全部发言整理成文字稿,上传到官网,至今可以读到。
半岛官网“由丝绸之路到丝滑外交”节目截图(作者供图)
该节目透露出的一些看法很有意思,例如,至今还有人相信,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曾经准备派大规模军队去帮助阿拉伯联军对抗以色列;主持人注意到,有西方专家认为,美英入侵伊拉克,是为了阻止中国直接与海湾国家展开石油贸易。
那位主持人将“中国是否在对阿拉伯实行‘软入侵’”设为议题,但参与者大多都肯定了中阿贸易的益处。《今日中国》阿语版副主编侯赛因·伊斯梅尔博士更是强调,“中国是大国列车中的最新一列,是阿拉伯该上的车”,中阿友谊协会负责人马苏德·达赫则认为,世界上存在两种全球化模式,第一种为基于暴力的欧美模式,总是通过武力改变世界,一如他们在伊拉克、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所为;第二种为人道化的中国模式,基于共同利益而促进贸易交流的全球化,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危机以防止战争。
正是如此的思潮激发阿拉伯人格外关注古代中国之于丝绸之路的意义。不幸的是,帝国主义思想的熏染、近代遭受殖民的经历,对阿拉伯精英的影响浃髓沦肌。他们普遍地产生幻觉,以为古代的丝绸之路是一项实体工程,类似英国治下的苏伊士运河、印度大铁路,也类似美国对中东石油国家的控制方式。在他们的幻觉里,丝绸之路由“中华帝国”建造,并由“中华帝国”拥有,那一“帝国”通过丝绸之路,向外输出丝绸等先进产品,然后将世界各地的贵重物品引流回来,由此形成一种独特的“主导”世界的方式。
“纳巴泰铭文”中,埃及学者宣称,公元前一世纪,中国在黎凡特地区设有“过境路线”,显然,他是认为,西汉建立了一条独家控制的商道,以长安为起点,穿越中亚,再经过地中海东岸沿路地区,一路直达埃及和阿拉伯半岛,再伸入非洲;另一路则通向地中海北岸。两条线路都与罗马帝国的商路直接对接,在如此漫长的商道上,西汉沿线设置了各种官方机构,包括大使馆,对丝绸之路施行有效管理。这明显是对张骞凿空西域的误解。
该假设反映了目前世界上普遍犯的错误,很多专家学者也不能避免,那就是以今日的高度工业化状态去想象过去的历史,忽略了工业化、现代化的力量。这种错误无视历史上各个阶段的技术水平对人类能力的限制,仿佛飞机、汽车和铁路都是自古以来。按说不难明白,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公元前一世纪,任何力量都不可能修建一条从长安辐射到欧洲和非洲的完整道路,再设立机构去控制它。
也许,阿拉伯人是按照罗马帝国来想象中华帝国,可却忽略了中国与中东、非洲、欧洲的地理距离。罗马帝国的富庶区域就在黎凡特和北非,当然要对该地区着意加以控制,可是,在彼时的物质水平下,中国实在太遥远了呀,那不是普通的过不去,那是绝对的过不去。不然怎么会有苏武牧羊的悲壮呢!
伪史内涵的意识形态交锋
阿拉伯人对丝绸之路产生误解,原因是多重的。
其中之一是,近代西方人无法自拔的“帝国迷信”里,有一条基本信条:“帝国是没有边界的。”中东精英遭这样一条教条彻底迷惑,就幻想中华帝国的“势力范围”一定与罗马帝国接壤,还就有人在当地的古代石刻里去找证据。——实际上,明白了那一教条,也就能明白,为什么中东人会产生中国该派兵去叙利亚之类的看法。
使阿拉伯人产生幻觉的另一个原因,则是西方右派打造的“中央国王论”牢牢控场。中东追随西方,存在着关于中国的一大谜案:为什么中国不抢在英国和美国之前,对世界发动征服,建立英国那样的日不落帝国、美国那样的全球化帝国?
该谜案又细化成三个谜案:
为什么在怛罗斯之战与扎鲁特泉战役之后,中华帝国就不再对欧亚非展开征服?——这是阿拉伯精英最感兴趣的谜案。
为什么明朝不坚持保有元世祖——他们习惯称为忽必烈汗——名下广大领土的世袭继承权,收复和统治蒙古帝国的广大领土?并且,明朝以后,中国人一直是同样的态度?——这是西方人和中东人同样感兴趣的谜案。以埃尔多安为代表的土耳其狂人们冒充是蒙古人的后代,从而宣称对包括中国北方在内的广大欧亚土地都有统治权,在我们看是疯子,但阿拉伯人就觉得他们精神十分正常。相反,对阿拉伯人来说,倒是中国人的脑子很古怪。
为什么郑和下西洋之后,明朝没有展开对海洋的征服,把印度洋白白送给了其时力量弱得多的欧洲人?——这是西方人最感兴趣的问题,据历史学家阿布—卢格霍德看来,这个问题“在过去至少一百年内令许多严肃的学者困惑不已——实际上已经在他们当中引起了绝望情绪”。那一谜案也传入阿拉伯知识分子当中,他们一谈印度洋的海权,往往要引入郑和下西洋的往事,然后分析一番。
对上述所谓谜案,阿瑞基等优秀学者已然提供了有力的答案,但却无法说服“帝国”的崇拜者们。
西方的中央王国论进行了另一番全套的解释:
历史上漫长的时期内,中国的文明都高度先进,与中国之外的地区形成了绝对落差。因此,中国对世界充满了轻蔑,没有征服世界的欲望。在中国人看来,中国以外一体是可怕的野蛮人,于是,中国人从来都畏惧同外界的冲突,进而畏惧战争。最重要的是,中国人自古享受着文明,特别文雅,结果是完全不会打仗,也不敢打仗。
中国人完全不会打仗、也不敢打仗的成见,是不是很出乎我们的意外?我国人民自豪于抗美援朝单挑联合国十七个堂口,自认是武德充沛的民族,然而,在世界上,抗美援朝、一九六二年中印战争的真相遭彻底阻断,各国人民都相信,中国人对战争一窍不通,到了战场上那必然是一击即溃,就如二战时的意大利人一样。这也是阿拉伯人相信成吉思汗征服了整个中华帝国的原因之一,因为,在他们遭灌输的认识里,成吉思汗必然非常轻松地一举打下了那个大帝国,根本不可能受到像样的抵抗。
阿拉伯世界全盘接受了中央王国论的如是说,不过那里的聪明人一拍脑瓜,想出了三大谜案的谜底:中华帝国建立了一条丝绸之路,以这样的方式,通过经济控制的手段,达成了君临天下。然后,中国人就不需要对世界展开武力征服啦!
按理说,但凡受过教育的人都马上就能看出那种幻想不切实际:怎么可能不用武力就控制一条贯穿亚洲、深入欧非的万里商道呢?然而,在这儿,一神教的信念发挥作用了:一切都是神意的安排。神意就是能让一个遥远的东方国家仅仅靠着先进的文明,靠着漫长的贸易路线,就达成对世界的主导。神说要有中华帝国和丝绸之路,于是就有了中华帝国和丝绸之路。你还别不服,不服就是不虔诚。
我们已经习惯于由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指导思维,但是,到了阿语世界,宗教唯心主义始终植根于大多数人的心田里。
把大航海汇入丝绸之路
像西方人一样,对阿拉伯人来说,“帝国是无边的”,既意味着在空间上的扩张,也意味着在时间上的持续。而世界上“帝国迷信”的信徒很高兴地发现,西方中国学提供了一个在时间上“没有边界”的帝国,那就是据说拥有四千多年帝制史的所谓中华帝国。中央王国论虚构了近乎神话的中华帝国叙事,再用它反过来证明帝国的神圣,让人们通过中华帝国的例子,领悟如此神秘和动人的“历史真相”:真正的帝国确乎是不朽的,不朽的帝国才是真正的帝国。很明显,帝国迷信里的各种言说,都是一对对伪造结论的同义反复。
在如此的洗脑之下,中东知识分子很容易地就拥抱了丝绸之路史的一种修正版。那一修正版颇有颠覆性,由当代西方的机灵人儿推出,而该版本把欧洲自大航海时代以来的殖民与扩张活动,算成古老的丝绸之路的延续和拓展。该版本在腔调上似乎是致力于去西方中心主义、去殖民化,但却开辟了帝国主义的一片又一片新沙场。
其中之一就是,把以鸦片战争为标志的中西冲突,表述成列强之间的冲突,全是因为一个得意洋洋、富有先进的大帝国蔑视欧洲人,才激发了冲突。这样一举把中国从亚非拉世界拉了出去,更是否认了一八四零年以来中国人民反侵略反帝反殖民斗争的性质,否认了中国革命的意义。
阿拉伯知识分子很容易地认可了扩编的丝绸之路,他们乐得相信,从公元前的古老年代一直到整个十九世纪,中国一直利用丝绸之路,强势地控制世界。半岛纪录片频道阿语官网在2020年12月上了一篇《“茶叶战争”——中国凭之入侵世界的迷人饮料》(以下简称“半岛茶文”)就十分典型。
半岛电视台使用的”丝绸之路“简图(作者供图)
这是半岛电视台官网在报道和文章中反复使用的“丝绸之路”简图,示意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半岛茶文”也插入了这张图,下面说明为:“将茶从中国运往不列颠的丝绸之路。”然而实际上该图所示意的乃是大航海时代之前的丝绸之路,其在欧洲的终点止于意大利,并不涉及英国。
那篇长文中有一节的小标题就是:《丝绸之路——震撼世界的茶叶之旅》。而这一节以及随后的内容则非常清楚地反映出,阿拉伯知识分子在中央王国论的蛊惑下,如何想象中华帝国(该节中确实用了这一名称)利用丝绸之路主导世界。那就是,该帝国拥有似乎数不尽的先进成就,如果它愿意允许某一些东西外溢,那么那些文明成果就能流出“皇帝的围墙”;另外一些它不希望传给世界,就绝不外传。
据其说法,“多少年来,茶一直处于中华帝国的封锁之中”,属于该帝国不肯给世界的好东西之一。于是苏格兰植物学家罗伯特·福昀偷偷潜入中国,盗走茶苗和茶叶技术,就成了造福人类的英雄。
论随心所欲编造历史,这篇长文是个惊人的例子。其告诉读者,1843年,“历史上第一位工业间谍”福昀第一次来到中国,但没能得手;1848年,第二次深入中国才干成了贼道。借着福昀偷回的茶苗和技术、带回的中国茶农,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和斯里兰卡成功搞起了茶业种植。然后,“半岛茶文”得出结论,当鸦片战争爆发时,英帝国凭着发展成熟的茶业,得以停止从中国进口茶叶,实现了进口替代。这篇神文把历史的时间线都搞错乱了!1840年爆发第一次鸦片战争,那时福昀还根本没到过中国。
可是,不明真相的阿语读者依照常识,会想到,一项产业从引进到实现进口替代,最快也需要十年时间,那么一推理,第一次鸦片战争最早也是在1860年代爆发。“半岛茶文”接着告诉读者,鸦片战争爆发后,中英双方进行了多年的战争。谁输了?文章没说清楚。
该文有一种巧妙的暗示,体现了阿拉伯世界主流的观念,把丝绸之路衰落的罪责,归到旧民主主义革命头上。当然阿拉伯世界没有类似的概念,他们只是把中国人民的革命斗争一骨脑地定义成“文化革命”,加以彻底否定。我们中国读者当然要惊讶,文化革命也有错?有有有。
如前所述,在世界古往今来的诸大帝国中,中华帝国是奇妙的神造物,真正是“没有边界的”:它在时间上是无边的,像基辛格博士等人就强调,该帝国似乎没有起点;它在空间上也是无边的,在公元前一世纪就伸展到罗马帝国的边界,到中世纪则曾经把一些优秀的贵族作为礼物送给埃及,让他们进入当地的领导群体。论时间的无边,它扛过了罗马帝国和日不落帝国;论空间的无边,它打得过阿巴斯帝国和拿破仑帝国。这么个神奇玩意儿,如果留到今天,那必须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头一名啊。
结果,从十五世纪到十九世纪,不知道出于什么新的神意,欧洲人在丝绸之路上崛起了。——抗美援朝以后,一些西方人推出了大航海叙事的修订版:欧洲人诚然在世界其他地方进行野蛮殖民,但是,他们深知面对中华帝国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从葡萄牙人开始,欧洲人都是“前来加入中华帝国的,而不是来拆散它的”。到了二十世纪,美国人也进入了那一行列,从罗斯福到奥巴马,都是寻求中美合体,而不是要毁灭古老的中华帝国。
所以吧,鸦片战争以后,中华帝国本来只要照日本的样子,对西方开放,学习西方的先进文明,师夷长技以制夷,就可万事大吉了。可是中国人自古优越惯了,特别脆弱,经受不住来自外界的一点点刺激,以致头脑变混乱,非去学不靠谱儿的法国人、不上道儿的俄国人,结果是,那么好的一个帝国给中国人自己闹没了,连带着,那帝国持续两三千年用以主导世界的丝绸之路也衰落了。
瞧,在这一套“历史叙事”中,闭关锁国不是发生在明清时代,而是发生在“大清帝国”不幸遭推翻之后,是革命党偏执狭隘,导致中国一度“愤怒而阴郁地孤立于世界之外”。您别说,这一套生搬硬造的丝绸之路史,还真做到了环环相衔,逻辑自洽,简直看不出毛病。——您就说它哪点儿不对吧!
辛亥革命期间的武昌起义(图源:维基百科)
伪造历史的真实目的
推翻清朝的那场革命导致了丝绸之路衰落,这谎言是如此荒谬。然而,谎言并没有止步,而是进一步导向了对新中国的错误理解。也许,这一步才是最严重的问题之所在。
在今日阿拉伯媒体上,有一种论调开始流行:新中国建立以来,心心念念的就是复兴丝绸之路。然而,看过上面一环又一环的奇谈怪论,大家能明白,那一种论调的真实意思是什么。
以那一论调为前提,阿拉伯的精英们任意临场发挥,各种即兴灵感每每看得我们无语凝噎。
喀布尔再现“西贡时刻”之后,2021年8月17日,半岛阿语官网上了一篇《美国如何将中国工程的最重要路线让与塔利班之手?》,里头的奇论让人摸不着头脑:
“美国在对华战争的框架下,绝不会罢手控制亚洲腹心的企图,它的目标在于挫败新丝绸之路,那是北京数百年来一直想要实现的梦想。”
数百年来,是从什么时候儿起头儿算起呢?不是说好了有三大谜案吗?
中东媒体上,右派笔杆子们一直把毛主席与成吉思汗等历史人物算在一起,2021年12月,一位伊朗反华老写手忽然改了说法,宣称“毛泽东,忽必烈汗的转世”。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新说法?因为最近那里的精英们产生了一种看法认为,1949年以后,毛主席就带领中国进行了第一轮复兴丝绸之路的努力,“但二十世纪的状况并不适合重新启动丝绸之路”(《中国如何拓展对世界的主导》),整个国家就暂时停下来,埋头搞发展搞建设,进入新千年之后,感觉条件终于成熟了,便再次启动大业。
在诸位看官眼里,我大概就像穿了蓝布大褂儿,捏着扇子在说单口相声。每当我介绍类似情况时,总有朋友问该怎么应对?我想,那只能靠多方专家学者群策群力,筹划出有效的策略同集体方案。不过,留意阿拉伯世界的思潮,实事求是地去理解那里的人们,从看似荒谬的幻觉里,体察他们内心深处的梦想与渴望,想来,乃是一项必要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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