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鄂护士长小X:“现在说这事可能特别搞笑,当时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来源:观察者网

2020-12-28 07:37

小X

小X作者

首批援鄂护士,在金银潭医院“红区”抗疫

【导读】 复盘2020年,“新冠肺炎”一词横亘全年,国内外无不深受其扰。 春节前夕,疫情在武汉爆发,中国举全国之力予以支援,其中包括4万2000多名医护人员紧急援鄂,历经两月湖北新增病例清零,才陆续凯旋归去。 若说2020年是历史的转折点,中国能在期间完成一次相对华丽的转身,离不开这些医护的英勇逆行。 小X(匿名)是首批支援武汉的医护之一,除夕连夜驰援,在金银潭医院“红区”一线抗疫。年终之际,观察者网邀其回顾了年初的这场战斗。

【采访/观察者网 李泠】

·除夕驰援

观察者网:支援武汉抗疫,你这边是自愿报名的,还是直接安排?

小X:组织会定名额,但不会具体定谁来。除夕凌晨接到通知,说要抽人过去支援,他们先问各科护士长,让科室推荐人,我自己就是护士长,所以我说如果只要一个人的话,那就由我来上。

中国抗“疫”时间轴(图/中纪委官网)

观察者网:在确定前往武汉后,你这边都做了哪些准备?

小X:当时不知道确切什么时候出发,只让赶紧做好准备,随时可能走。接到任务后,我们先参与一些紧急培训,医院统一组织了穿脱防护服的训练。之后我和另一个小伙伴大概花了一小时时间疯狂采购。因为不知道去多久,我们就先按三个月的量囤,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重庆的路基本都是坡,我们一气呵成采购完还在爬坡的时候,就接到电话,说“快点快点,10分钟以后要集合了”,我们赶紧拿着东西飞奔回去,马上换衣服、装箱。

观察者网:是不是年夜饭都来不及吃?

小X:我们匆匆忙忙赶飞机,一大桌子菜刚吃两口就被拉走了。因为怕武汉当地口罩、防护服、药物等物资不够,我们提前准备了很多,所以抵达武汉后我们忙着搬行礼和各种箱子——不可能都让男生干嘛,女生也得干。初一凌晨刚到武汉,顾不上什么年夜饭,有方便面都算不错了。正式安顿后,有专门的厨师,之后就好多了。

·“生死金银潭”

观察者网:你一过去就被安排进金银潭医院?

小X:对,我们就住在金银潭对面。金银潭是传染病专科医院,当时可谓疫情中心的中心,大家一听那地方就觉得可怕,但我们恰恰就是去了最可怕的地方。

2月29日,一名医务人员推着垃圾桶在武汉市金银潭医院住院楼前走过。(资料图/国家卫健委官网)

观察者网:你还是在金银潭的“红区”(患者接受治疗的区域)支援,按你的说法,这块区域算是疫情中心的中心的中心,最危险的地方。你们进去前有经过筛选吗?

小X:进入“红区”,心理素质要稳,因为如果心理发生很大的波动,对自己对别人都很危险。技术上,当年应对埃博拉时,他们会在防护服外面撒荧光粉,如果里面干净的衣服蹭到了,会有荧光反应,也就是被污染了;我们没有用荧光粉,但也相近测试,必须合格。所以抵达武汉的当天,我们在酒店里反复练习穿脱防护服,等老师觉得我们的流程完全合格了,我们才可以进金银潭。

在“绿区”(清洁区)“黄区”(半污染区)相对轻松些,在“红区”除了防护服,头上也要箍更多东西,对体能和心理素质的要求还是很高的。但每次进去只有4个小时,如果你进去了不适应的话,可以提出来,到时再调班,这些都是可以的。

观察者网:你能介绍下你在金银潭“红区”每天的工作流程吗?

小X:我们几乎没遇到需要进ICU插管不能动的那种,多是轻中度的新冠肺炎患者,能自己活动。我们每天像以往在病房那样,给他们测血压血糖、输液等。此外,我们还有一项以往临床科室不做的工作——兼任保洁,因为里面没有保洁员。对于去世的患者,我们还要帮做些尸体护理。

由于红区没有护工,医疗人员还要帮忙处理杂事,例如倒垃圾(图/央视新闻客户端)

观察者网:还记得你在金银潭医院支援了多久吗?

小X:好像只有一周,一天一班,每班4小时,每天都要上;七天之后就被派往其他医院。

观察者网:每班4小时,这时间有什么讲究么?

小X:根据之前埃博拉等传染病的防控经验,4小时是人体可以承受的极限值,所以我们按此执行。当时人力肯定要用到最大值,一是人员不那么充足,一小时一换,一天就要24人轮换,四小时一换,一天才换6个人;再就是考虑到防护服供给,没必要浪费。

观察者网:我们从一些媒体报道及社交平台上了解到,刚开始医疗物资紧缺,以至于医护人员自制口罩,甚至拿垃圾袋做临时防护服。你们刚进去时,有遇到这种情况吗?

小X:没有。医疗物资确实紧缺,经不起浪费,但还不至于紧缺到自制口罩的地步。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在“红区”,所以保障相对稳定。如果连N95或防护服都没有,我们是绝对不能进去的。

观察者网:那你们物资最紧缺的时候,紧缺到什么程度?

小X:各种替代。很多物资都是外面送进来的,既有国外的捐助,也有不同省份的支援,所以经常比如这批样式的靴套没有了,我们就换一批适应,只要能起防护作用就行。到疫情的中后期,供应就比较充足了。

观察者网:在此之前,你生理和心理都经历过这么大强度的工作吗?

小X:心理上肯定没有过。当时我们真的是两眼一抹黑,没有实战经验,不知道前方是生是死。我觉得第二批医疗队伍也没有明朗多少。至于身体上,倒是经历过强度比这还大的。

观察者网:在“红区”里支援,有没什么要尤其注意的?

小X:那时候特别要注意,不工作的时候不要熬夜,不要想着聊天或追剧,当然当时既没那心情也没那精力。专家们给我们的建议也是工作之余多休息多睡觉,养精蓄锐,避免在“红区”晕倒。如果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很容易发生职业暴露,也就是容易被污染。

观察者网:你这边有没什么身体不适?或者,你周围有没人撑不下去的?

小X:太有了。我跟你说,我们刚进去的时候不是4小时,最开始是两小时,但第一次两小时,我都快坚持不下来。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头上就像孙悟空戴着紧箍咒,眶上神经被箍久了,头就会很胀很疼;再加上口罩那么多层,空气不好,这种情况下就很想吐。

资料图来源:中新网

我最不舒服的一回就是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特别难受,只能弓到90度以下才行,那些病人看着都说太遭虐了。我还好都没有吐,有些护士直接吐到口罩里,也有晕倒的,但她自己躺一会儿后又站起来了。

这种都还好,谢天谢地,我听别的护士长讲过更糟糕的。有位男护士跟她一起进“红区”,在里面工作了4小时,之后着急上厕所。但脱防护服不像咱们平常脱衣服那样唰唰两下脱完了,得一层一层来,因为但凡有一点不注意,都可能把自己污染到。所以他就慢慢脱,最后直接尿在裤子里了。现在说起这事儿可能会觉得特别搞笑,但当时真的是……当时护士长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观察者网:疫情爆发初期,不管是医生还是病人,心里多少都有点慌乱。现场的病人配合你们的工作吗?

小X:他们还是非常配合的。他们原本很害怕,但一看到我们防护服上写的医院和名字,就觉得又有了活着的希望。

观察者网:所以,你们和患者之间基本没有什么冲突、误解,大家沟通交流都挺顺利的?

小X:对的,冲突肯定是没有的。有一点家属会相对难以接受,就是患者运进来时已生命垂危,不少家属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不过,我们会通过工作手机告诉家属人已经去了,有些家属会说“能不能给我们拍一下最后的仪容”,也有家属会递东西进来,问“能否帮我把寿衣给他穿一下?”有很多这种人文方面的需求,我们都会尽可能地帮他们完成。

观察者网:你们的心理压力也很大,当初都怎么给自己做的心理工作?

小X:当时酒店里有健身房,后面还引进了乒乓球台子,周边也可以散步。有些人会做些运动,比如慢跑,有的人会通过电话、视频找朋友诉说——上班回来后,我们的通信还是很顺畅的。那时还有专门的心理小组,派了些心理医生过来。

观察者网:看新闻报道,方舱医院热热闹闹的,有跳广场舞的,有其他的;你们那里氛围怎样?

小X:相比方舱医院里的患者,我们的病人病情要重一些,而且我们在的医院不是方舱医院那种大通铺,所以还是有点差异的。我们有带着病人唱歌,唱过《我和我的祖国》,别的病区还有医护带他们跳过海草舞。

资料图

·“我不说,他们又不知道”

观察者网:你们在武汉待了多久?

小X:一共待了99天。

观察者网:你前往武汉,家里人知道吗?

小X:知道的。走之前我觉得自己可能回不来了,所以给爸妈、老公挨个打电话,说我要过去了,跟他们告别。

观察者网:他们都什么反应?

小X:他们一开始肯定是诧异,尤其我爸妈,因为年纪大了,问“能不能不去”,但是最终还是支持我的。后来有次我问我妈除夕有没看联欢晚会,她回“看什么晚会,除夕那天一点声音都没有,家里面我坐这头,你爸坐那头,你小弟坐另一头,三个相顾无言,唉声叹气的。”

观察者网:眨眼间这2020年就快过去了,你们也回来好几个月了。能问下回来后你们有获得什么奖励吗?

小X:一些医护直接转成正式员工,考公务员可以加分等等。不过对我来说,没多大影响。这些奖励政策是有时效性的,比如他们说三年之内你的孩子可以读重庆最好的、挤破头都挤不进去的幼儿园,像我这种,三年后孩子可能才一岁,赶不上;还有说你的孩子今年参考高考可以加10分,我孩子在哪儿呢?没有。

观察者网:那周围的人对你的态度有没什么变化?特别是患者,以前因医患矛盾,医护人员未得到足够的尊重——这仅是我的个人感觉——经历这次支援抗疫,他们对你们的态度有没发生什么改变?比如说有没变得更加尊重?

小X:其实平时对于医患冲突,我没有那么深的感觉。在我看来,病人本身身心不舒服,你如果对他态度不好,他更容易冒火;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要是对他态度和气一点,他就没那么大的怨气。至于抗疫,我不说,他们又不知道;有的知道了,还是会称赞的,说“了不起”“好厉害”“你们是英雄”。

观察者网:最后一个小问题……蒙古国捐赠的羊肉,你们吃到了没?

小X:哈哈,似乎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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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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