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禺:萝卜快跑是怎么“生不逢时”的?
来源:观察者网
2024-07-12 14:41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潘禺】
萝卜快跑上了热搜,是因为成绩有点好,跑得有点快。
覆盖3000多平方公里和770万人口,武汉形成了全球最大的无人驾驶服务区,超过了此前的冠军,由Waymo服务的美国菲尼克斯(凤凰城)。
有评论指出,当前的萝卜快跑,面临着“既要又要”的尴尬。既要承载中国在自动驾驶领域跑得更快、“遥遥领先”的希望,又要在当下的世事维艰中,避免招致网约车司机群体的愤慨。
比如,一位央视特约评论员这样写道:
如果条件允许,萝卜快跑也许情愿将大规模上路的时间点推到2015年——那时候,新业态可以凭着“汽车PK马车”的叙事占据制高点,靠大众的“新经济滤镜”获得舆论支持,再加上当时创业就业机会多,人们不会扎堆涌入网约车行业。但,这也只能是“如果”。
那么,萝卜快跑为什么会“生不逢时”呢,在2015年有什么条件不允许吗?
百度的无人车,发展到今天一共是6代。第一代车型,是2013年百度和德国宝马合作研发的。
这之后,又经历了多次迭代。第二代无人车2016年上路,基于奇瑞EQ、比亚迪EV300和北汽EU260三款车型打造。
第三代无人车,基于林肯MKZ,将激光雷达替换成国产禾赛激光雷达,计算单元则升级为自研hw3.0。
这前三代都是后装改装,也就是将自动驾驶技术添加到已生产和销售的现有车辆上。
第四代无人车2018年11月发布,由百度与一汽共同研发的红旗EV。这一代开始前装量产,也就是在汽车制造的过程中,在生产线上就将自动驾驶技术集成到新车中,这样就有了自动驾驶系统和车辆各个部分的深度整合。
第五代无人车2021年6月发布,基于北汽极狐阿尔法T纯电车型定制而成。这一代被命名为Apollo Moon,依托了百度Apollo的技术积累。2017年4月,陆奇宣布了百度“Apollo计划”,以开源方式进军自动驾驶领域,Apollo至今已经升级到了9.0版本。
第六代无人车2024年5月发布,Apollo RT6,也就是在武汉开始放量部署的这款。
如果对比Waymo的时间线,可以看出百度的速度其实并没有像Google那样激进。
Waymo第一代,是2010年改装的Toyota Prius,最早的测试平台,验证自动驾驶的可行性。
Waymo第二代,是2012年使用Lexus RX450h混合动力SUV,开始在公共道路上进行更多测试。
2016年,Waymo的第三代,与FCA(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公司)合作的车型。2018年,Waymo的第四代,与捷豹路虎合作的车型。这两代就已经都被用于Waymo One自动驾驶出租车服务,在凤凰城等地进行日常运营。相比之下,百度萝卜快跑部署的是第五代、第六代车型。
2016年是Waymo成立,Google宣布将其无人驾驶汽车项目独立为一个名为Waymo的新公司,第二年,Waymo在凤凰城推出了无人驾驶出租车服务Waymo One,此后几年Waymo One的服务范围就在扩大。
2020年开始,Waymo在美国西南部测试无人驾驶货运卡车,探索无人驾驶技术在物流领域的应用,并推出了Waymo Via品牌,专注于无人驾驶货运和物流解决方案。Waymo Via的车辆主要基于商用卡车平台,针对长途运输和高速公路驾驶进行了优化,而这已经是Waymo的第六代车型了。
也就是说,虽然大体上都是十年6代无人车,百度不仅起步相对较晚,而且快速进入市场的商业策略也没有Waymo那么积极。萝卜快跑的大规模运营路径,到2024年有了武汉经验,才开始清晰。
百度在初期更加注重技术的开发和完善,进行了大量的模拟测试和封闭道路测试,通过Apollo平台开放生态系统,吸引合作伙伴共同推进自动驾驶技术的发展,在技术成熟后,才开始在实际道路上进行大规模测试和验证,此后才逐步开始扩大萝卜快跑的商业运营,确保技术的可靠性和安全性。
Waymo在初期就非常注重实际道路测试数据的大量积累,凤凰城也有许多优势,如气候相对干燥、晴朗,雨雪天气较少,拥有宽阔的道路和较为规则的街区布局,交通标识清晰。而亚利桑那州相对宽松的法规环境,也是Waymo One能起步那么早的重要条件。
两相对照,百度却反而在商业落地上有了反超之势,也就是武汉运营的突然放量。
百度初期在商业运营上不采取激进策略,最重要的原因还不是法规和舆论的支持不够,作为当之无愧的“新质生产力”,叙事的制高点和国家产业政策的扶持力度,在需要的时候是少不了的。
真正的障碍是前五代无人车的造价高昂。以激光雷达为例,现在的价格已降到单颗500-1000美元,过去的价格则可能是十倍。百度第五代无人车的成本是48万,而第六代无人车成本已经降到了20万,直接下降60%。以五年的运营周期来算,相比于前一代,第六代无人车每天可以节省100元。
随着规模化的生产运营,这个成本还能继续下降,而Waymo的成本,一辆车是20万美元。
前面说过,Waymo从2020年开始,已经将重点放到了自动驾驶卡车Waymo Via上,但现在,又将重点放回了优先发展其自动驾驶出租车业务Waymo One,就是想改善财务表现。截至2023年第二季度,Alphabet“其他押注”部门报告收入为2.85亿美元,但运营亏损为8.13亿美元,其中Waymo占据了很大部分。目前Waymo尚未公开具体的盈利目标。
而萝卜快跑的质变就发生在今年,2023年初,其运营规模还比较小,每辆车跑一天都要亏不少钱。今年年初,随着时空覆盖和运营效率的大幅提升,萝卜快跑营收增长了9倍,亏损减少了一多半。在里程单价仅为普通网约车3/4以下的前提下,到2024年底,萝卜快跑预计将在武汉实现收支平衡,并在2025年全面进入盈利期。
这意味着,萝卜快跑将成为全球首个实现商业化盈利的自动驾驶出行服务平台。从这个意义上说,萝卜快跑并没有“生不逢时”,其对Waymo的反超,是“生正逢时”的结果。
萝卜快跑能解决单车成本,实现更大规模的规范化运营上路,首先,要放到整个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中去理解。2024年的中国汽车工业,与2015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2015年电动汽车产量37.9万辆,出口70万辆,2024年电动汽车产量预计超过700万辆,出口预计超过200万辆。规模的放大背后是成本的下降,以电池来说,2015年,电动汽车电池组的成本约为每千瓦时350美元,到2023年,这一成本已经降至约每千瓦时100美元。
其次,也要放到这一轮以大模型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新技术浪潮中去理解。随着大模型的成熟,自动驾驶的技术层面问题大幅减少。在2015年,即便是百度这样的从业者,也还难以预见到Scaling Law(规模法则)能发挥如此大的作用,但今天,许多人已经相信,AI技术将通过无人驾驶的逐步实现率先落地。比如最近张亚勤就说,无人驾驶可能会成为第一个真正实现具身智能或物理智能的AGI,而时间节点就在明年。
百度的Apollo ADFM就由多模感知大模型和多源规划大模型组成。百度对此的解释是,小模型解决具体问题,面对corner case的时候,解决问题的成本花费跟不上,就需要进行模型聚合。放在2015年的技术背景中,这也不会发生。
由于产业周期和技术周期的共同影响,在安全和盈利的双重要求下,就决定了百度无人车在武汉的运营规模爆发是在当下,不会更早,也不会更晚。
但这又恰好是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点,2015年,中国网约车司机的数量约为150万人,而到2023年底,中国的网约车司机数量已接近660万人。这是什么概念呢,2023年中国汽车行业的就业人数,也不过是600万人。
无人驾驶所在的产业周期、技术周期碰到当下的经济周期,导致萝卜快跑引起了巨大争议,上了热搜,被认为尴尬。
但无人出租车的运营真正要冲击到司机的就业,依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可以肯定不会是最近几年,很可能要等到下一个经济周期。以麦肯锡的估计,L4级别的自动驾驶出租车和L5级别的全自动卡车,其商业可行性预期在2028年至2031年之间达到,无人驾驶汽车对司机就业的冲击预计最快要到2030年左右。
虽然百度在PPT上把全面盈利期设定在2025年,但这并不意味着到明年,业界就能在能力、法规和商业闭环方面完全成熟。
至少有三个方面的挑战,是难以预估的,会影响到盈利时间表。
第一,尽管百度在多个城市获得了运营许可,但全面推广无人驾驶技术仍需克服各地的不同监管要求。这些要求会延缓技术的普及和商业化进程。
第二,百度的竞争对手,如小马智行、特斯拉等,也在积极扩展其市场并提升技术水平,这会对百度的市场份额和盈利能力产生影响。
第三,要实现全面的商业化运营,还需进一步解决技术上的难题和提升公众的安全信任度,公众的信任度很难预估,但这会直接影响订单。
只有当这些挑战都被克服,许多隐性的成本都被考虑进去(比如,百度作为运营方承担事故责任赔偿的成本,定损、赔偿的流程是非常复杂的,很难去估算),无人驾驶才能说实现了真正的盈利,在这之后,厂商才会有动力大规模投资生产和运营,铺开无人出租车服务的规模,对出租车司机形成冲击。
麦肯锡估计的最快2030年,是比较合理的,到那时,可以见证萝卜快跑来的到底是不是时候,是不是生不逢时。
这样来看,政府研究应对政策,减少对就业冲击的影响,仍有足够的时间余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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