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俄土再战?摇摆的“敌对伙伴”关系

来源:观察者网

2020-03-04 07:21

扬之

扬之作者

德国时政专栏作者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扬之】

2月27至28日夜里,叙利亚在伊德利卜省(Idlib)发动空中打击,至少有33名土耳其军人被炸死,多人受伤。这是土军2016年军事介入叙利亚冲突以来损失兵力最多的一次。

俄国防部说,俄方与土方各自在该地区的协调中心保持着密切联系,通报包括土军部署位置等相关信息。依据土方提供的情报,事发地没有、也不应该有土耳其军队。如果这次军事行动造成了土方的人员损失,说明土耳其军人当时正和伊斯兰民兵组织“沙姆解放组织”(Haiat Tahrir al-Scham)在一起。土方则否认俄方的说法,强调土军附近当时并没有极端武装人员存在。

上述“沙姆解放组织”是叙利亚内战中最大的反政府武装团体,兵力据说有五万人,其核心是“基地组织”的叙利亚分支“征服沙姆阵线”(Jabhat Fateh al-Sham)。

“9.11”之后,“反恐”成为国际上的普遍共识,但这“共识”只是流于表面。各国由于地缘政治利益不同,所以对 “恐怖组织”的认定以及结盟对象也不尽相同。实际上,“反恐”早已沦为使各种外部介入“合理化”的一块招牌。

譬如,“沙姆解放组织”虽有“基地组织”背景,也已被俄罗斯和联合国认定为“恐怖组织”,却不在美国国务院的“恐怖组织”名单上。

土军被炸事件发生后,土耳其民众群情激愤,在伊斯坦布尔俄罗斯总领馆门前,愤怒的示威者高喊“俄罗斯,刽子手”等口号。埃尔多安也已下令采取陆空军事报复行动,同时呼吁欧盟和北约施与援手。但后者除了口头谴责俄方之外没有任何具体行动。

这怪不了北约和欧盟,因为埃尔多安当初高调介入叙利亚冲突,派兵进入叙领土时,欧盟并不赞同,以美国为首的北约也知道安卡拉此举风险和“后遗症”不小。因为,作为北约的成员国,土耳其一旦与俄罗斯擦枪走火,立刻就会引发关于同盟“集体防御”条款的争论,这会让北约非常被动。

如今,埃尔多安见到棺材后又要让大家一起同哭同悲,西方当然反应“冷淡”。

为了逼迫西方支持,埃尔多安于是开始打“难民牌”,开放和希腊的陆上边界,让上千难民涌向欧盟在东边的外部边界。希腊不得不采取强硬手段加以阻止。

从这次的军事冲突事件中不难看出,埃尔多安本人在叙利亚问题上过于笃信自己与普京的“个人友谊”,以及对局势的判断和把控能力。在过去一段时间内,普京也的确给了他似乎可以“呼风唤雨”和“频频得手”的印象。

譬如,两年前,土耳其在叙利亚西北部重镇阿夫林(Afrin),轻而易举地赶走了库尔德民兵武装(YPG);去年秋天,俄罗斯也接受了土方在叙利亚东北部的军事介入。2018年秋,俄土双方达成协议,安卡拉获得了对伊得利卜省的“监管权”。

该协议让土耳其“意气风发”,也让受其支持的反阿萨德武装在负隅顽抗中看到了希望。安卡拉获得“监管权”后,计划在该地区建立一个“缓冲区”,因此并未(也不愿)履行与俄达成的解除伊斯兰民兵组织武装的承诺。

现在,埃尔多安不得不认识到,他和普京的“交情”并没他想象的那么牢靠。

俄土的历史恩怨

2015年11月,一架俄罗斯战机在土叙边界被土耳其击落。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首次发生在一个北约成员国和莫斯科之间的冲突事件。

事发后, 北约相当紧张,担心事态是否会发展成与俄罗斯的直接对抗。但莫斯科的反应理性而有力:它立即对土耳其采取了经济制裁措施,并威胁若再发生类似事件,将在叙利亚对土方采取军事行动。

一时间,两国关系骤然冷却,中短期看似无望修复。可是,才过去半年,两国关系便“奇迹般”地重新热络起来:

“硬汉”埃尔多安难得主动地向普京就飞机事件书面致歉,为之后的频繁互访和会面作了必要的铺垫(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杭州G20峰会、伊斯坦布尔国际能源会议等),两国关系迅速得以恢复。

由此可见,“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名言在俄土关系上同样适用。毕竟,一架战斗机的损失远远低于两国战略和经济合作的利益。

随着关系的解冻,俄罗斯游客重新涌入土耳其的各个景点。与此同时,俄军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Walerij Gerassimow)悄然来到安卡拉,与土耳其总参谋长阿卡(Hulusi Akar)进行会晤。

据说,在这次低调的会晤中,双方同意就叙利亚问题建立直接的热线渠道,并达成默契:土耳其可以不受干扰地在土叙边境驱赶库尔德人和“伊斯兰国”武装,俄罗斯则可以大刀阔斧地帮助阿萨德政府在国内收复失地。

这个妥协结果是土俄关系从“利益对立”到“利益并存”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原先,土耳其在叙利亚的目标是推翻阿萨德政权,这之后,埃尔多安改变了口径,不再高调抨击了。很明显,双方试图淡化彼此的“对立”,更多聚焦“合作”,譬如“土溪”项目。土方甚至不顾美国和北约的反对,引进了俄国的S400导弹防御系统。

回顾历史,“冲突”在土俄关系中算得上是“常态”。

即便不算1568至1570年那次在阿斯特拉罕(Astrakhan)的“小试牛刀”,双方从17世纪后半叶至20世纪二十年代之间的300多年里,兵戎相见了12次。短则5年来一次,长则36年干一仗。

在这些冲突中,土方败绩虽然稍多一些,但双方基本保持着拉锯状态。

由于俄土冲突地区多半关乎黑海和高加索地区的战略要津,所以,两国交战几乎从来就不是单挑,而是涉及多方,其中不乏影响历史进程和地缘格局的事件。譬如:

1)第二次俄土战争(1686年-1700年)后,双方于1700年签署《君士坦丁堡和约》,使俄国在黑海获得第一个出海口;

2)第五次俄土战争(1768年-1774年)的结果导致俄国完全控制克里米亚半岛、南乌克兰以及北高加索地区;

3)第八次俄土战争(1828年-1829年),土耳其丢掉外高加索沿海的领土,被迫承认希腊的独立;

4)第九次俄土战争(1853年-1856年)后,俄罗斯式微,为牵制英国等原因,仅以720万美元的超低价,将阿拉斯加卖给刚结束内战的美国。

1696年,俄军攻占亚佐夫,图片来源:wiki

奥斯曼1453年攻占君士坦丁堡后,伊凡四世以后的沙皇们一直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收复这座东正教的圣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俄土依然分属敌对阵营。奥斯曼在“灭绝”亚美尼亚族时使用的理由就是“暗中帮助莫斯科”。

俄土缠斗数百年,一直视对方为主要敌人,但双方也有合作共谋的时候。

1920-1921年,新生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领导人列宁和土耳其共和国的缔造者凯末尔(Mustafa Kemal Atatürk)达成和解,签订了《莫斯科协议》,使亚美尼亚共和国的国土面积大大缩水。

二战后,俄土又回到了原先的敌对状态。

冷战期间,土耳其摇身一变,加入北约(1952),成为西方阻止苏联向南扩张的“桥头堡”。但是,在西方眼里,土耳其的文官政府并不十分靠谱,所以,每当它对苏联和一度“左倾”泛滥的阿拉伯国家态度“暧昧”时,土耳其军方就会在美国的默许和支持下发动政变。

冷战之后,苏东集团解体,国际关系中意识形态趋于淡化,土耳其对西方的作用因此大不如前。

安卡拉于是开始拓展新的发展途径,特别在埃尔多安上台后,土耳其不再甘于默默无闻地当西方国家的“跟班”;而新的俄罗斯则在普京的带领下也越来越自信和强硬。

历史恩怨和现实利益交织在一起,使如今的俄土关系变得更加复杂。从目前的情况看,双方似乎在利益的交织和对撞中,找到了某种特殊的相处方式。

“敌对伙伴”关系

这种特殊的相处方式,笔者称之为“敌对伙伴”关系(opposing partnership)。

两国“此消彼长”的地缘位置决定了彼此不可能同处一个战壕,也就是说,“敌对”是注定的;但实力又使双方都无把握“完胜”,当然更不愿意接受“完败”,因此,尽量缩小敌对,尽可能扩大各自以及共同的利益,是双方相处的当务之急。

以叙利亚和利比亚为例,我们不妨来看看俄土在不同地区的不同利益:

在叙利亚,俄罗斯想a)捍卫并扩建其在地中海的唯一海军基地——塔尔图斯(Tartus),计划将拉塔基亚附近的赫迈米姆空军基地(Khmeimim air base)变成其在中东地区的空中打击枢纽,以确保通往地中海的重要出海口;b)提高俄罗斯的国际声誉,重温“大国梦”,叙利亚问题的解决实际上已无法绕过俄罗斯;c)俄军在叙利亚的出色表现,提高了强人普京在国内的个人声望。

土耳其在叙内战中支持“自由叙利亚军”(FSA)和其他反政府武装,甚至不惜与极端组织合流,目的是推翻阿萨德政权,最大限度地打击死敌“库尔德工人党”(PKK)的势力,因此,它军事介入叙利亚北部边境地区,扫清库工党的盟友“人民护卫军”(YPG)在那里的影响。

YPG,图片来源:thekurdishproject.org

可是,由于俄罗斯的军事介入,埃尔多安推翻阿萨德的目标难以实现,所以他不得不与俄罗斯达成确保自身安全的协议:在与土耳其南部接壤的叙利亚北部边境内建立“缓冲区”。普京为了维护俄罗斯的战略和经济利益(“土溪”项目等),也对土耳其的“得寸进尺”暂时忍让。

在利比亚,莫斯科的利益在于:第一,扩大其在北非的影响力,多一个左右欧洲政局的筹码——难民;第二,重拾卡扎菲2011年倒台后在利比亚丢失的几十亿能源、军事和基建合同。

而土耳其则打着另一个算盘。安卡拉在这里的首要战略目标是:1)确保能源利益;2)抗衡战略对手阿联酋;3)参与控制北非,用难民问题来左右欧洲。

由此可见,俄土在利比亚的直接利益冲突点不多,也就是“异”远远小于“同”,而这个“共同点”就是让欧盟恶梦不断的“难民问题”。

不久前,普京在莫斯科与默克尔会谈。在会后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他两次警示将有来自利比亚的新难民潮涌向欧洲;埃尔多安则一直在告诫欧盟叙利亚难民有再次大量“走西口”的可能。

两位强人对欧盟的这些话,可以被理解为“提醒”,也可以被视作“威胁”。那么,莫斯科和安卡拉为何需要打“难民”这张牌呢?

很简单,普京想利用自己在中东和北非日增的影响力,尽快离间欧盟与美国的关系,促使欧盟放弃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而埃尔多安则想让欧盟别再对他的威权政治指手画脚。

在双边以及国际博弈中,普埃很快学会了如何从中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变被动为主动,成功地建立了这种“敌对伙伴“关系。

双方意识到,两国如果同属一个阵营,或许反而难以施展,而且还有可能因获利多少或主次之争而起内讧。因此,俄土这对历史上的冤家,如今每次都分属敌对阵营,同时却暗通款曲,彼此协调,张弛有度,左右局势。

结语

从目前的整体情况看,中东和北非广袤的大漠,俨然已成为普京和埃尔多安大跳双人交谊舞的舞池。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电视剧《还珠格格》片尾曲中的这段歌词,恰如其分地描写了上述热点地区正呈现出的某种“俄土化”趋势。

当然,这不意味着两国之间会风平浪静,俄土目前在叙利亚的冲突或类似事件总会发生,但双方在中东和北非地区的基本利益和架构未变。我们有理由相信,两国不久将会再次缓和关系,重新回到合作的轨道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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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轩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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