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颖:印度对东南亚小国的渗透有多强,看看缅甸就知道了
来源:观察者网
2017-07-18 07:43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姚颖】
中国印度两军近期在洞朗地区对峙不下,缅甸三军总司令敏昂莱却在这个时候访印并受到印军方高层的高调接见。有分析人士认为此举在于平衡中国对缅甸的军事影响力,但目前对缅甸而言,更加紧迫的议题是孟缅边境严峻的安全形势。
再加上近期缅甸若开邦北部的穆斯林问题进一步发酵,缅军认为西北边境的伊斯兰反叛分子对缅甸国内安全造成威胁,而国际社会则认为缅军在该地区进行针对罗兴伽人的种族大清洗。
这一切都与印度有什么关系?我们不妨来看看在缅甸的印度人与缅甸人的爱恨情仇。
三明治、咖喱与缅甸茶
每次谈到缅甸的地理位置时,缅甸学者们总会说,缅甸就像是三明治的夹心一样,被夹在中国和印度中间。维克多·金和威廉·怀德在他们的《当代东南亚人类学》,把东南亚称为一个“低压区”。诚然,缅甸位于两大文明古国之间,是处于两大文明“高压区”之间的“低压区”,深受中国和印度文化的影响。但就我在仰光生活一年的个人感受而言,印度文明对缅甸的影响已经嵌入缅甸人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比中华文明的影响更加广泛深远,可以说缅甸这个“三明治夹心”一半以上都带咖喱味儿。
“像华人一样努力挣钱,像印度人一样努力存钱,不要像缅族人一样浪费钱。”缅甸有句传播甚广的俗语如是说。在缅甸,华人总是被认为有经商头脑,印度人总被认为能守得住财。印度人在缅甸被称为“格拉”(kalar),既包括在印度裔的缅甸人(包括罗兴伽人),也包括在缅甸生活的印度公民。西方媒体一般都说这个称呼带有贬义色彩,当面称呼“格拉”很不礼貌。
作为一个生活在缅甸的中国人,我对身边的中国元素更为敏感,了解印度文化的人才能从日常的点滴分辨出印度痕迹来。如今,印度人大多集中在仰光、曼德勒,以及前殖民城镇,例如眉苗和格劳。在洁伊德·罗伯茨的《描绘仰光华人地图》一书中可以看到,印度人在仰光市中心——苏雷佛塔附近,多年来与中国城的华人毗邻而居。如果不是印度朋友带着我在这片区转悠,我也会对很多印度元素视而不见。
罗伯茨的《描绘仰光的华人地图》书中插图,作者供图
在市中心狭窄而拥挤的巷子里,不难发现多种印度痕迹:泰米尔清真寺、色彩鲜艳丰富的印度教神庙、卖香料的店铺、咖喱飘香的印度餐厅。在英国殖民时期开始流行的隆基就是印度纱笼的穿法,至今仍然是多数缅甸人的日常装束,无论男女。
在仰光有名的印度餐馆尼拉(缅甸语蓝宝石的意思),各种咖喱价廉味美,连锁店遍布全城,是缅甸人的心头之爱。缅甸的国饮缅甸茶“乐沛冶”(Lapetyay):在长时间煮过的红茶里加奶加炼乳,就是一种混合了英国和印度传统的饮品。一个小白瓷杯乐沛冶,再加上两三个印度咖喱角就能让缅甸人在茶铺里坐一个下午。
仰光市中心的泰米尔清真寺
昂山一家与印度
除了日常生活中能轻易在缅甸发现印度文化的渗透,印缅两国还拥有共同的被英国殖民以及反殖民历史记忆。而缅甸国父昂山将军的一家人都与印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仰光的吴威萨拉路上有一家几乎是游客必然要签到的餐厅——“回忆屋”(House of Memories),曾经是印度缅甸独立军(Indian Independence Army for Burma)主席帝纳·纳斯的私人财产。在缅甸独立运动期间,纳斯将自己的房子给昂山将军做缅甸独立军的地下总部,并为其安排了与多位印度独立领袖的秘密见面。缅甸独立军和印度独立军的领袖联合为两个国家的独立在此密谋划策。
在宗教和哲学思想层面,印度对缅甸的影响更加浓重。尽管印度本国目前大部分并不信奉佛教,但作为佛教起源,对于佛国缅甸而言也具有特殊的意义。
而目前缅甸的实际领袖杜昂山素季也受到印度较深的影响。1960年,昂山素季的母亲杜钦季被任命为缅甸驻印度大使,素季跟随母亲,在德里度过了一段童年时光。2012年,昂山素季作为反对党议员在四十年后重访印度,她对当时的总理辛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印度是我的第二故乡。”
佛教的哲学思想和圣雄甘地的非暴力运动思想深深影响昂山素季,她近乎苦行僧式的治国理念与此不无相关。吕克·贝松导演的电影《昂山素季》中,守在母亲病床前的素季手里捧着的是甘地的书,这个细节也符合素季偏好。
然而退一步想,究竟什么是印度元素?曾有人说印度更像是一个大陆,而非一个民族国家。印度一个国家内部的语言、文化、宗教多样性丝毫不亚于欧洲大陆。但游客仍然能很轻松地在缅甸分辨出印度裔的族群来,很大一个原因在于多数移民缅甸的印度人来自南印度。深棕色的皮肤,深邃的眼眸,在人群中总是很容易被区分出来。
“印度人”并非单一同质群体
尽管都统称为印度人,但实际上在缅的印度人并不是一个同质的群体,“印度人”这个词代指殖民时期英属印度的所有人,包括如今的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和尼泊尔。他们从来不是同质的单一群体,从宗教上看,有印度教、锡克教、伊斯兰教、也有基督教。他们使用的语言也多种多样,来自比哈尔和北方邦的说印地语、孟加拉语、也有说泰米尔;来自马德拉斯管辖区的说泰卢固语和马拉雅拉姆语;还有来自旁遮普地区有说旁遮普语的。经济上,他们也存在多种分层,如有钱的高利贷者齐智人,也有贫苦的泰米尔人,还有受英语教育的中产阶级。
虽然有的印度人已经在缅甸生活了几百年,但现在大部分的缅甸印度裔是在英国殖民时期抵达缅甸的。19世纪中叶到1937年印缅分治之前,缅甸是英属印度的一个省,印度人口能在殖民管辖区自由流动。1885年,英国吞并上缅甸,殖民者在缅甸开启了一系列基础设施建设,并在三角洲地区推动稻米种植,因而吸引了一大批印度人来到伊洛瓦底江的三角洲区域,尤其是从南印度来的劳力。
仰光市中心昂山市场对面的印度社区,作者供图
二战初期,仰光人口的一半都是印度人,整个缅甸的人口有16%都是印度裔。在这段时期,印度人从事多种职业,例如高级军官、公务员、商人、还有的高利贷者。但也正是由于他们在经济领域比缅甸人高一等的地位,为之后的排印事件埋下了火线。从文学作品中也能捕捉到这股印度移民大潮留下的痕迹,阿米塔夫·格什(Amitav Ghosh)的《琉璃宫》以缅甸末代王朝贡榜王朝为背景,讲述一个从孟加拉来到曼德勒淘金的印度小孩成长的故事,他苦心经营跻身富人阶层却仍然因肤色受到歧视。
缅甸早期研究人士福尼瓦(John Sydenham Furnivall)把仰光描述为一个多元社会。福尼瓦曾是英属印度公务员,在仰光生活了二十多年。他描述的“多元社会”是一种“混杂却不融合,每个族群拥有自己的文化、宗教、语言以及生活方式,尽管毗邻而居,但却相互分离。”他认为,即便在经济领域,以种族为界线的分工也十分明显。原住民、华人、印度人、欧洲人都有特定的社会功能,且有特定的行业区分。在我居住的三江区德贡中心附近,配钥匙的全是清一色的印度人。这样的多元而分隔有潜在危险,整个社会缺乏促进不同社群整合的共同意愿。
危险而尴尬的现实
混杂而不融合的多元社会在受到外部政治或经济力量冲击时,很容易走向分裂。20世纪30年代,全球遭遇经济大萧条,缅甸爆发了一系列的反印暴乱;之后在日本占领时期1942年至1945年,以及1962年奈温发动军事政变之后,推行“缅族化”政策,包括强制私营企业国有化。这三段时期都有数以十万计的印度人逃离缅甸,尤其是泰米尔人。如今正在经历民主化的缅甸也面临着民粹主义的危险,印度人再次被放置在一个尴尬的环境中。
在缅甸被称为“格拉”的印度人,被激进民族主义者刻画为一种对缅甸种族和宗教的潜在威胁。他们被构建为一个可怕的他者,因此针对“格拉”的歧视和暴力行为成为了正当行为。
印度人在缅甸被视为非原住民,没有进入政府法定的135个民族之列。缅甸极端佛教僧侣发起的“969运动”针对的是穆斯林,但实际上几乎视所有印度人为威胁。
一位信奉印度教的印度公民被告诫不要去缅甸西部旅行,她执意前往若开的旅游城市妙乌,由于她在去寺庙的阶梯上忘记脱鞋,放在平时只会遭到呵斥,尽管她还没有进入寺庙,却被当地村民集体追堵围攻,之后还遭到警察盘查。
2012年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爆发了反穆斯林的社群间暴力对抗,随后蔓延至缅甸全国。不少清真寺被烧毁,印度裔社区受到不加区分的攻击。
近期在仰光和密铁拉等地极端民族主义佛教徒入室对穆斯林施暴、若开邦北部的暴乱等让缅甸脆弱的民主、缅甸与联合国的关系在经受考验。旧的伤疤还没修复,新的社群对立事件又在重新拉扯一道口子。
仰光三江区泰米尔的大宝森节,周围的缅甸居民不论宗教都加入欢庆活动,作者供图
但温和的缅甸佛教徒并没有忘记,历史上,不同宗教的信徒在同一个社区曾经长期和谐共处。比如上文提到的仰光市中心,不仅有佛教建筑苏雷佛塔,不远处还有基督教堂和清真寺。这两种相互矛盾的叙述方式让人困惑,也让在缅甸的印度人,包括印度裔缅甸人和印度公民都不得不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印度人在缅甸的尴尬处境究竟会走向何方?国际社会都在期待昂山素季给出一个解决方案。2017年被她定为缅甸的“和平之年”,如今2017已经过半,在枪声炮火的一团迷雾中,仍难觅和平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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