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一唯:没有理念的日本民进党只能“野合”

来源:观察者网

2016-03-18 08:45

尤一唯

尤一唯作者

庆应义塾大学法学博士生

日本的三月是大学的毕业季和入学季,也是一个充满了希望和忧伤的时节,在盛开樱花的花海之中,一批批莘莘学子带着希望踏入校园,一批批青涩的毕业生怀着淡淡的忧伤走向社会。

然而政治即使在这么一个美丽的月份仍让人看不到希望。在一片质疑声中,曾经寄托了人们无限改革希望的民主党在结党20年后寿终正寝,与日本维新党合并为日本民进党。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日本民进党将结党大会放在了樱花盛开的三月底,多少有讨“彩头”之意。

日本民主党与维新党合并为日本民进党

此民进党非彼民进党

有人说日本平成年代政坛的“固定节目”便是每年新政党的集结大会。其实在多党制的国家之中,新政党的出现、旧政党的消失乃是家常便饭,但是日本的不同之处在新政党的质而非量。日本的新政党在结党之初往往有气势如虹的假象,似乎有着不可小觑的政治实力和锐利进取的改革决心,然后在数次大选失败之后便如落樱一般陨落。

虽然贵为当下日本最大的在野党,但此次日本民进党尚未结成就已不被外界看好,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在于政党理念的缺失而被批为“野合”。因为日本民进党的党纲需要在三月底的结党大会才能公布,我们只能从其名称来推测二三。

一个政党往往需要将政党所代表的政治理念简洁地表现在党名之上以供选民挑选,虽然提出“民进党”这个名称的江田宪司释义为“与国民一同前进”,但相对于以往的“民主”和“维新”这样的理念,其意涵稍显暧昧不清。

或许我们只有从党的英文名才能更清晰地看出他们的理念,民进党的官方英文名是“Democratic Innovation Party”,从英文名来看还是不同于中国台湾地区的“民进党”(Democratic Progressive Party)。看来民进党官方将Innovation对应了维新党的“维新”一意,再加上民主党的“民主”构成了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或许有人会从英文党名质疑为什么不是“民主创新党”或者“民主维新党”。首先日语之中没有“创新”这个词,类似意思有“革新”“刷新”或者直接照搬英语的innovation,词义也甚少用于政治领域。当然日本也曾出现名为“日本创新党”的政党,但从该党的英文名“The Spirit of Japan Party”看来真是和“创新”风马牛不相及,理解为“和魂党”似乎更为恰当。

至于为什么不取更能直接体现两党合并的“民主维新党”一名,或许还是和两党的政治主张有关。其实民主党方面更倾心的名字是更能体现其护宪主张的“宪政民主党”一名,但维新党整体倾向于修宪,民主党也不喜欢让人联想起修宪的“维新”字样出现在党名当中。最后双方只好各退一步,取与新(shin)谐音的进(shin)字作为党名。而党官方公开的所谓民意调查决定党名大概只是为掩盖双方裂痕而翻出的说辞罢了。

日本政党五花八门和朝令夕改的党名多少也昭示着日本政党的本质,那便是政党核心政治理念的缺乏。相比这些新兴政党,日本“老字号”的自民党反而有着相对一以贯之的政治理念。虽然日本自民党在1955年结党之初也是号称“八大师团”的松散结构,但是在冷战中他们通过反共、亲美的旗帜迅速团结在一起,自民党内主张千差万别,但是在修改日本战后宪法、主张国防军和强化安全保障在内的民族主义上可以认为是该党一以贯之的主张和主线。

要说日本当下历史最悠久、政治主张最明确的政党无疑是日本共产党。在冷战时期日共被卷入了冷战中的意识形态之争,内部数度因路线而分裂。但冷战结束路线之争的消解反而促进了日共的团结。日共在系谱上与1922年创立的日本共产党一脉相承,其理论刊物《赤旗》也是从1928年断续延续至今。虽然日共已经很难称得上是传统型的共产党了,但是他们在意识形态上仍保持了一定的矜持。(例如每次国会开会天皇到场时共产党党员必定缺席抗议,也拒绝合唱国歌。)

选票还是理念?

在此不禁让人想问,现代政党究竟是为了选举利益的野合还是为了政治理念的集合?在大众民主时代,“良禽择木而栖”,政治人物如同寄居蟹般游走,而政党越来越被认为只是他们吸收养分的外壳罢了。

德裔美籍学者奥托·基希海默(Otto Kirchheimer)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便从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去意识形态化”之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在大众民主时代各国主要大党纷纷“去意识形态化”的趋势。以至于政党研究者发展出只有去意识形态化的政党才是常态,而主张意识形态的政党无非是非民主制度下或一时的例外。

从选举的功利角度而言,若一党主张明确的理念便会缩小自己的支持范围,即使其理念获得了大多数选民的赞同也会因为目标过于清晰而作茧自缚,将自己放在容易被民众检验的刀俎之上。日本民主党便是在2009年大选中做了过多、过高容易被选民检验的承诺(例如高速公路免费、儿童补贴、冲绳基地搬迁等)无法兑现才导致了后来的大败。因此政策主张的模糊化可谓是立志成为执政党的政党应该也必须采取的选举策略。

然而选民对于各大政党这种逃避责任的模糊主张有着深深的不满。一个政党只有有着明确的主张,民众才能比较安心地将政权托付给它,因为这样选民才可以获得比较可预测、稳定的政治和容易检验的标准。而缺乏主张的政党总让人感觉不可靠、难以预测、难以检验,政治也容易陷于缺乏基础的乱流之中。因此我们不难理解政党的选举策略和选民不满之间的紧张关系。

但是反过来看,政治原本的面目不就是混乱和飘忽不定吗?长期稳定从来都难以和政治扯上关系(这里的稳定和混乱主要指政权并非社会秩序)。不稳定的政治更加呼唤选举之外的公民政治参与,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参与又成为了公民的“负担”。也难怪法国大哲卢梭认为只有具备强大精神的人民才能适应民主制度,否则还是专制比较适合他们。

日本民主党党首冈田克也(左)和维新党党首松野赖久

日本政党无理念化的原因和未来

1994年,日本引入“政党补助金制度”和小选区制,其目的便是告别金权政治以及打破自民党长期一党独大的状况,促成能产生稳定政党轮替的两党制度。未料其结果反而是加剧了政坛的聚散离合和政党的无理念化。

过去日本政治有着选举靠“三板”的说法,即地盘、看板、钱包(日语的かばん,三个词都以“ban”结尾)。但是在当下所谓三板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政党这一块招牌重要。在过去大中选区的制度(每个选区4-5人)之下,选举更近似于比例代表制,一个明确的政治主张只要能抓住一部分选民的心声便可以当选。但在小选区制度下,由于各党往往只推举一位候选人,能否当选已经主要不再取决于政治家的知名度、经营以及政策主张,而多取决于政党的认可。

政党总裁和党干部通过手中的政党“公认权”拥有了极大的权力。自民党过去是持有多种多样意见的“派阀共同体”,这一特性也在小选区制度下失去了存在的空间,这从迄今党内无人敢公开挑战安倍体制和主张可见其之一斑。反正在一些没有太大竞争压力的“铁票区”,政党公认的候选人躺着也能选上,与其提拔优秀的人才还不如提拔听话的人,因此在大选中往往会冒出一批容易被党首控制的“政治素人”——即臭名昭著的小泉(纯一郎)children和小泽(一郎)girls,这便是该制度结出的奇葩。而其背后是政治家素质的大规模下降,日本政坛中政治家屡屡失言、丑闻频出和在质询时不知所云便是其后果。比如近来有议员发言说奥巴马总统是黑奴后代,大臣在接受质询时拿错法案等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

从日本政坛当前的态势来看,表面上自民党一党独大不可阻挡。但若取比较能反映选民总体倾向性的比例代表选区,并按选民总人口(包含不投票的选民)计算自民党得票率(绝对得票率)的话,可以发现2012、2013、2014年三次选举中自民党的绝对得票率在16%-17.7%之间浮动,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即使是在2009年自民党大败的大选中其得票率也达到了18.1%。自民党在选民当中得到的稳定支持在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之间,而剩下三分之一左右(考虑日本五成多的投票率)有效选民的支持只是不可靠的“浮动支持”。

也就是说,只是因为当下政坛缺乏有效的对抗在野党,因此自民党才似乎获得在政坛具有绝对优势的“假象”。再来看看民主党在2012大选中惨败失去的席次归属,更能让上述结构一目了然。在2012年大选中民主党失去了174席(几乎正好等于浮动选民总人数),而自民党对此照单全收增加了176席。小泽一郎从民主党分裂出去的日本未来党也在那次大选中失去了50多席,并被新成立的维新会照单全收。因此此次合并成立民进党不过是让民主党恢复了其原有的基本盘而已。

如何巩固继承自民主党的基本盘并向浮动支持者发起自己的攻势,以及唤起不投票选民的热情,这些都是日本民进党当下亟需解决的课题,显然他们仅有的护宪主张是远远不够,一套能与自民党相抗衡的政治主张或许比改党名更为重要。然而留给民进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在今年即将举行的参议院选举之中失败,那么想必民进党也要走上之前无数政党走过的解体之路,无所适从的浮动选民只会越来越多,并等待下一个坚实的在野党的集结。

政党永远无法满足人民的胃口,人民对既有政党无休止的不满,或许两者之间的紧张关系才是政治发展的动力和政治的魅力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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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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