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的孤儿们——致火柴或者芦苇

来源:观察者网

2013-01-22 16:46

余亮

余亮作者

资深情怀党,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助理

去年春节,网民们是在盛大的倒韩攻防战中欢度节日的。今年,看微博上的阵势,颇有一群人希望在劈柴攻防战里度过节日——继韩寒之后,另一位以“思想”、“责任”引领无数老少才俊上升的公众意见领袖柴静成为被质疑的对象。

“坏”女孩的逆袭与高等女华人的夹击

这次事情缘起稍稍有点俗——随着柴静新书《看见》的发布,各种关于其私生活以及工作幕后的流言飞起,大有令“女神”变“gossip girl”的势头。

一些公众人物很快站出来表示反对拿隐私说事,无奈之前正是他们大力制造柴静的正面隐私——没有房产、央视最穷主持之类。以至于质疑者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问:凭什么就你们能谈隐私?

要知道,发难者主要是女同志,从娱乐杂志的名记到微博上不加v的豪放女。率先报道柴静私事的媒体人在微博上声称:“柴静的文笔以及观点整合能力,在国内绝对算一流的。但某些公知对《南都娱乐周刊》的讨伐让人恶心。一边高呼新闻自由,一边抗议我女神的负面不能报!谁报我抵制谁!”好吧,媒体人要彻底的新闻自由,不惜和心猿意马的公知做切割。女媒体人可以承认一个女人文笔好,但绝不能随便承认一个女人清纯,这也算是有原则的体现。

况且,如今是上三路的东西变俗了,下三路的东西就反而显得有意思起来,君不见党校女博士的下三路日记要比她闭门造车的马列专业论文好看、有力得多?君不见如今网络反腐几乎都是从下三路开始一直往上撸到乌纱帽?所以在今天中国,下流之器大有转化为治国之道的趋势,所谓花非花,雾非雾,阴阳互生,令人目眩。木子美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肆意追问柴静:你是不是小三,你是不是贪官的秘密情妇?

不过我看这次的风波不会像去年那么大。毕竟不是正邪之争、真假之辩。柴静比一般公知踏实,也不张狂,人缘不错,最多遭人嫌眼,不会惹来仇恨。其实现在对阵的双方平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媒体精英,只是十八大之后闲得很。所以这番争斗最终也就是花旦之间的专业秀,不像倒韩时期的诸神冲突。

以闾丘露薇为例——“谈谈我最熟悉的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吧,毕竟做了近二十年。职业要求很简单,会采访提问,会撰稿写报道,会配音,懂得如何使用画面,挑选采访内容,能出镜做串场,能做直播现场连线。经验丰富的,可以独立完成深度报道,比如新闻专题。这类专题,短则几分钟,长则几小时。我一直觉得出镜记者这个称号是中国特色的产物,听说内地大学里面还有这样的专业,其实我觉得,不如改称为‘电视记者专业’更恰当一些。”

如此一来,认为出镜记者只是个演员,幕后编导才是灵魂。无异于说柴静只是傀儡,另有真身没有显灵。

不过稍有经验的读者都知道,但凡以“很简单”做开场白的,你往往会发现最后只证明了说这话的人自己头脑简单。不过这里确实没有什么根本立场之分,毕竟《看见》的诉求最后也无非是民主法治万能药之类。闾丘露薇表现的也无非是她一向不自觉的优越感——看看我们香港,看看人家美国!在诸如关注流浪儿童、关注食品安全乃至自己坐飞机没享受到高等服务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派头。

矛盾虽不深重,但可能更深刻,只是目前的质疑者并不能推进下去。他们已经走在老路上了——默认以韩寒名义出现的作品或者以柴静为肉身的作品本身都还不错,只不过不是他本人的。就好比说:“这孩子不错,但并不是你生的。你说,到底是谁生的?!”所以毕竟没有世界观的差别,只有人生观的差别。

火柴头为什么爱柴静

我亦不想掺和花旦们的是是非非,这个时刻我“看见”的仍然是那些热爱柴静的人——火柴头。与韩粉不同,这一次,火柴头们依然是静水深流。花旦们的这出戏也丝毫不会影响火柴头们对柴静的喜爱。

这不,最近接连几个想做媒体的年轻人都告诉我:“我最喜欢的媒体人是柴静。”男女都有,女生居多,无不有一点令我欣赏的流浪气质。她们大多刚出校门不久,有的去西部支教,有的想换专业从事媒体救国,总之,都想拥抱更多的天空。柴静的文字一定给她们安上了戴达罗斯的翅膀。无一例外,他们都相信通过新闻调查来关怀弱者、改善社会,也都以为通过启蒙就可以改造社会。如果问社会问题是什么,大体会说“没有政治自由”、“社会不公正”之类非常正确非常笼统的答案。

喜欢柴静的儿女一般同时喜欢白岩松、崔永元,就像喜欢刘瑜的人一般同时喜欢林达、贺卫方。为什么喜欢?大体会回答:因为他们有思想、有关怀、有担当。

还是让我来说吧,喜欢柴静很正常,她满足了我们这样一些向往:女人的睿智能够与美丽并存。美丽的关键则不在于娇艳,而在于柔弱。文静克制,柔中带刚。若能以柔弱的双肩去担道义,那就更了不得。每次在镜头前逼问那些窝囊官僚,令他们哑口无言,让多少观众解气呵。

写作文采也不错,已经把“读者文摘”体发挥到极致,无法再高一点了。比如“火炭上的一滴糖”这种真诚的文艺腔一定最让人钟爱。再加上行文娓娓道来,孜孜于细节,正体现了知心大姐姐的价值。我们不能苛求更多,就像袁厉害再穷陋,孤儿们也会感谢有了这么一个妈,精神世界的孤儿们也会感谢有柴静这么一位知心大姐。

美丽(比之其他女神)、柔弱、善良、犀利,而且看似喜欢读书,思辩能力正好超过普通大二学生,确实能引领少年上升。至于最后都引领到罗永浩、冯唐之类那里,算功德还是造孽则任人评说。

况且一届普通女子能成就如此事业,也会是令人隐隐羡慕的原因。简直就像总理一样出身寒门,最容易成为我们仰望星空的对象。

柴静的芦苇们

喜欢柴静的人大约也会喜欢帕斯卡尔的那句名言:“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柴静则不仅能思想,还是一根有锋芒的芦苇呢!

爱柴者一般都处于充满美丽梦想,并且通过背诵格言警句来理解事物的阶段。帕斯卡尔这句话倒正是他们的自我投影。帕斯卡尔没有说出来的是,这还是一根能自恋自怜的芦苇,一根孤芳自赏的芦苇。

这是1970年代结束后,深深捕捉住中国人心灵的自我形象。大时代已逝,谁还能把自己想象成森林的一员?历史从波澜壮阔而又荆棘丛生的短暂20世纪倒退回了帕斯卡尔的17世纪,看似美丽,实在有难言之痛。

芦苇们不需要理解这些,也不会理解那些评点柴静、动辄以启蒙者自居的大v们,虽然平时以对抗强权标榜自我,其实也都不是一般的芦苇,而是有话语权的芦苇,身后是雄厚的资本帝国与跨国权力。柴静,大概是介于权威和草民之间,她可以抚慰漫山的野芦苇。

可是,那些告诉我喜欢柴静的人要是反过来问我:你喜欢芦苇吗?我可怎么办?不能说不喜欢,也不能说喜欢。

我遇到的芦苇们,总怀抱着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的自我愿景而来。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的所想所读大同小异,独立人格只是承诺,自由思想也只是画饼。

他们的阅读总离不开那几位意见领袖、公知红人,完全地被主流市场操控。即使爱读乔治·奥威尔的人也只读过《1984》,绝没有读过《向加泰罗尼亚致敬》等另一面的奥威尔。常常是,从没仔细读过陈寅恪、胡适本人的任何作品,仅仅瞄了别人写的传记就跟着讴歌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说到底,他们喜欢的是自己的梦而已。

不过,有梦想也不错,从此就算天生不丽质也难自弃了。谁年轻时候没梦想过?谁不曾眼高手低大言不惭过?就看有没有成熟起来的机遇,若是到了30岁还在从“读者体”找安慰,那才真的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凄凄惨惨一声叹息。

有人说这是拜中国革命所赐,平等主义深入人心,人人皆有非凡不认命之志。在我看,则现代象牙塔教育和社会结构对知识青年造成了这样的后果——用肉麻的话说,就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流落人间的天使。个个都心有不甘,却无处落脚,一面是各种机会茂盛,一面却是蹈高务虚,不能脚踏实地。五颜六色的导师们偏偏送来各种造梦兴奋剂,成就梦幻人生。

我见过一打对理工科一窍不通、家境优裕的学生可以像公知一样大言不惭地批判高铁建设大跃进;我们也都见过一个开赛车住豪宅消耗大量能源的人会大言不惭批判三峡大坝不环保。相对而言,柴静的粉丝们要文静收敛得多,与微博上迷恋某些公知、整天呼喝拍砖的流氓斗士还是有重大区别。

官方的教育不能与时俱进,混进官方体制的教师公知们又恣睢肆意误人子弟。我们的生活缺少指引,公知们把自己的误解分泌给大众,符合大众对现实的不满。可他们总是能看到问题表象,却提出错误的解决办法。

“看见”了什么?

前年流浪儿童受到舆论关注的时候,凤凰的记者会无视中国历史实践经验,搬出美国、香港抓捕携带儿童流浪的成人之法律,当作先进生产力塞给我们。虽然粗暴,但有所企图。而央视却瞻前顾后,不能提供对抗力量。

《看见》一类节目毕竟给观众一些事实和细节,虽然这双眼睛的眼界有限。比如《兰考弃儿》本质上就是文学作品,以情动人,就事论事,然后把思考留给别人。作为新闻也算够了,但是把思考留给别人的意思是:自己无力思考。

文学塑造人格,制造问题,并且不解决问题。但文艺心也不是坏事,一个依靠文艺启蒙的现代社会如何能离开这个?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里一再提及的人与天国之间脆若游丝的一线联系不就是这一丝情怀?对那些去西部支教的学生,对那些想换专业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学生,终归是有某种想要行动的希翼在支撑他们。戴达罗斯的翅膀,需要的是把蜡质的关节换成合金钢。

一个年轻人说想做记者,想去新闻现场调查真相,因为只有亲眼看见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很赞同,可我担心,如果脑子已经锁定,即使在现场,看见的也只是自己想看见的东西。更何况“看”不会解决任何实质问题。

就像柴静看书,看《寂静的春天》,得出的结论就是“不要急,要稳”这样的鸡汤式结论,没有获得任何对环境政治、工业社会的理解,全部以小清新态度聚焦于个人心路,变成文学阅读。如此,读一千本都读成了名人格言,还不如直接看读灵鸡汤。难怪这篇文章被选入了《初中生世界》杂志,也算造福下一代了。

不过呢,我总还是对喜欢“看见”的人充满信心。应该这样说:“虽然你总是只看见你想看的东西,比如伤痛,比如悲情,但你还是要去看。”这句深刻影响我的话就是我从《读者文摘》上学来的,原话是:“你诚实和率直,人们可能会欺骗你,不管怎样,还是要诚实和率直。你友善,人们可能会说你自私和动机不良,不管怎样,还是要友善……”这段原本用于基督传教的话可谓俗啊,我也知道“读者”有多俗,但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我必须相信更多的人可以告别《读者》,告别看而不见状态。从“读者”而来,与从“南方”而来,毕竟不一样。

劈柴喂马,改造世界

最后再谈谈网上这场劈柴运动。

就闾丘露薇的质疑来说,柴静作为出镜记者和散文写作者,作品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就算幕后编导功劳很大,节目最多也就是编导、记者、摄影的三位一体。柴静想必也乐于与编导、摄影分享殊荣。而凤凰卫视的节目呢,就算都是由其记者单独完成全部环节,质量也不见得一定就好。况且即使闾大记者也闹过不少低级笑话,读者可以去微博自查。

就木子美一族的疯狂八卦来说,当风月景色看也不错。她自己应该也深知别人观赏的就是她的肆无忌惮。一个游离于任何机构之外的自由职业女子,没有豪华阵容助阵,能乘这个机会多卖几本自己的书也不错。像狗仔队一样曝光柴静某月和某男在香港、在西藏之类,就算是真的,也只证明柴静是个没事去西藏朝朝圣、香港溜溜街的世俗女子而已,无伤大雅。

无尽的八卦倒是让我们看见媒体精英的交往也相当有限,就是那么些人。有兴趣的可以了解下,《看见》的编导是谁,编导的老公是谁,老公的伯乐是谁,伯乐的金主又是谁。芦苇们的星空里几多遥远的星辰,而那些“星辰”其实彼此很近,近到会让你觉得无趣。

爱柴静者终归爱的是自己的梦。有梦想的小清新,总比小小年纪就满脑袋柏拉图人分三六九等秩序井然永远理想国的保守青年好吧,总比什么也看不入眼动辄要翻天但其实很宅很啃老很无能的自由青年好吧?敏感与深刻,保守与自由,乌托邦与现世,理想与根基……如何平衡,是这个革命后的中国的年轻人需要做出的探索与贡献。

生于70的这一批青年才俊,运势而生有感而发,迎合了时代的情感脉络,但个人则境界图片有限。就像冯唐,其作品最能安慰的还是李银河这批还沉睡在80年代启蒙中的老知识分子。至于跟风的年轻人,也只是尚且年轻而已。我们关心的是,恰同学少年,是否还真能劈柴喂马,改造世界!

责任编辑:晓丹
柴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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