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司马懿、甄嬛、梅长苏,与权谋戏的狐狸尾巴

来源:观察者网

2017-12-24 08:05

云归

云归作者

泛文化观察员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云归】

最近《虎啸龙吟》出了个堪称神奇的剧情:三国时,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是,蜀魏两军相持,诸葛亮为激将司马懿出战,送他女人衣服。而《虎啸龙吟》中,将这段情节拓展为,司马懿身穿诸葛亮送他的女装,军前背诵《出师表》,将诸葛亮气得吐血晕倒。

还是鲜艳的桃粉色女装

这已经不是剧中他第一次气诸葛亮了。第一次气诸葛亮,是司马懿认为“子午谷奇谋”可行,诸葛亮不用此计乃是失策。

第二次,是天降大雨浇灭了诸葛亮在上方谷的火攻计,而本应被乱箭穿心的司马懿,竟然被自己的宠物乌龟挡住致命一箭,还口吐舌头向诸葛亮卖了个年老色衰的萌。

没错,是宠物乌龟

没错,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吐舌卖萌

史书里,诸葛亮送女人衣服给司马懿,已经是羞辱的手段。按《资治通鉴》的说法,诸葛亮认为司马懿收下女人衣服后“本无战情,所以故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中耳”,即他已经意识到此为激将法,本来就没想出战,只是想借助曹睿对他请战书的驳斥弹压一下求战的将士而已。反过来讲,既然司马懿清楚诸葛亮是在激将,可能也侧面反映,以诸葛亮的一贯作风,若不是急于求战,不会做送女人衣服给敌军主帅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

然而,《虎啸龙吟》的编剧不仅安排司马懿收下女装,还让他从容不迫地在阵前做了一次女装大佬。也许有过犹豫彷徨,但将士面前丢丢面子算什么,只要能气死诸葛亮就好了。

这精神倒颇有魏武“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之遗风了。然而权谋剧的“不慕虚名”,说成是“不择手段”倒还恰当些。

这苗头其实从《甄嬛传》就开始了。甄嬛一路斗倒无数后妃,甚至以打落自己的胎儿为代价构陷皇后,最后终于能站在后宫之位的顶端。然而代价是她永远失去了温实初和果郡王两个爱她的人,而在曲意逢迎与斗争消耗中,陪伴自己并不爱的皇帝虚度了一生。剧终的甄嬛,取得了胜利,却没有赢得幸福,这是编剧流潋紫对于斗争的反思。甄嬛的争斗,是宫内的环境决定的不得已。

然而,这种反思,到了《琅琊榜》中就已经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了。梅长苏以谋士身份“出道”,假意辅佐誉王,实际上辅佐的是靖王。他为了扳倒宁国侯谢玉,甚至事前没有告诉自己的表妹谢绮,以至于她受惊难产而死。

当然,一切权谋算计,都以“为赤焰军正名翻案”的正义目的为前提而进行,编剧海宴也安排梅长苏最后战死沙场,来洗去谋士生涯留下的曲折痕迹;但毕竟,梅长苏还是藉由阴谋诡计,完成了自己的复仇大业。

而在此过程中,海宴对于权谋斗争流露出极为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强调术不能胜道,表现为试图以斗争稳固统治的老皇最后人心尽失,败给了以德服人的靖王;另一方面却又将权谋作为整部作品的核心卖点,不遗余力地呈现每一个精心算计的细节。通过权谋取得胜利的梅长苏,与未能通过权谋巩固统治的老皇,倒是一对有趣的对照组。

众叛亲离的梁帝


前期以谋士身份搅弄风云的梅长苏


最后选择以林殊身份在战场上死去的梅长苏。梅与梁帝同为使用阴谋,结局却全然不同

而到了《军师联盟》与《虎啸龙吟》,这一传统又被进一步发扬光大:曹丕司马懿都有匡正天下的大志,于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搞起阴谋诡计;司马懿想要取得战争的胜利,于是就可以“极富牺牲精神”地穿起女装,以近似羞辱的手段击败中国人的精神偶像诸葛亮。

这是权谋戏的危险之处:当一个正确的目的被设立,很多人就会选择容忍在实践过程中犯下的错误。梅长苏的搅弄风云可以被解读为“忍辱负重”,司马懿的老谋深算也可以用“心怀天下”来进行正义的背书。那么,如果这样的逻辑成立,陈世峰是否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杀害江歌——虽然他错误地杀害了江歌,但却是出于对刘鑫的爱与占有这一人之常情呀!

用正义的目的为错误的手段作背书,是迷惑性很强的洗白方式。在这种情况下,所有手段都会失去社会道德的制约,斗争完全沦为实力之间的较量。而这里的实力,又往往体现为权术与阴谋。这种隐蔽的“权谋达尔文主义”,其实是对道德秩序的根本挑战,只不过毕竟还不敢撕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只好托“正义的目的”打一个掩护罢了。

“女装大佬司马懿”这一情节,正是“权谋达尔文主义”的狐狸尾巴。它标志着编剧在评价历史人物的标准上发生了根本变化:千古忠臣楷模诸葛亮在这个体系里得到的评价,未必能高于臭名昭著的奸臣司马懿,因为他忠于汉室却未能战胜司马懿;司马懿的“女装背出师表气死对手”也并非龌龊行径,因为如果想取得战争的胜利,减少生灵涂炭,这一切就都可以被理解,反倒是宋襄公的“不击半渡”成了百年笑柄。

再往前推一步,甚至于司马懿的奸臣篡位也未必要在道德上被给予批判,因为他也有过心怀天下的年少时光,而恰巧他所辅佐的君主可能又未必如此高尚。衡量两个人的标准完全由传统道义转化为权谋实力,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道德评价体系几乎归于无效,只要是胜者,就有书写历史的权利,反正正义的事情不常有,正义的借口倒多得是。

这是危害最大,实际上也似是而非的认识。固然自古成王败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也别忘记从“伐无道,诛暴秦”到“诛晁错,清君侧”到“靖难之役”再到“七大恨”,历来颠覆政权者都需要一个正义的口号,但这口号的最大意义不是为造反活动洗白,而是为了表明本朝的兴起是因为另一个朝代的暴虐无道,本质上是为了获取政权合法性的转移。

实际上,这合法性的认证标准并非权谋斗争实力,而首先是原有王朝的统治是否得到了民众的拥护与爱戴。如果所有人都愿为巩固现有政权而奋斗,则造反者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每一个拥有所谓“天命”“法统”的胜利者,其正义的旗帜要通过最广大人民的拥护得以飞扬。而这道理,只会通过“战胜诸葛亮”来洗白司马懿的编剧并不懂。价值判断自有它的公道,不以权谋斗争的胜利为转移。

而今“女装大佬司马懿”的舆论坍塌,也正是“公道自在人心”的注脚:观众看得出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谁鞠躬尽瘁,谁篡位夺权。想以权谋实力来搞“达尔文主义”,还是先过了人心向背这一关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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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韩京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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