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鹏鲲:想成为“超级人类”? 这边建议您先开个脑洞呢

来源:观察者网

2020-09-24 07:58

余鹏鲲

余鹏鲲作者

独立撰稿人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余鹏鲲】

北京时间8月29日凌晨,科技“明星”埃隆·马斯克展示了旗下高带宽脑机接口公司的最新产品。一个硬币大小的大脑植入物和用于植入物手术的机器人。根据发布会的信息,这个植入手术可以在一小时内完成,患者不需要全身麻醉,甚至都不需要流血。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先用名为Gertrude的猪做了实验,直播现场展示了猪脑活动的实时无线传输。当工作人员摸摸猪鼻子时,可以看到猪的神经元开始兴奋。

“快乐”的实验猪——Gertrude

有意思的是,“该设备可以帮助解决许多神经系统问题,从记忆力减退,中风到成瘾,或者监控用户的健康状况”,马斯克还说。

监测人类的意识存在不可回避的伦理问题,而意识控制设备又不禁让人“脑洞大开”,浮想联翩,似乎那个通过意识控制的未来世界已经伸手可及了。

不得不说,马斯克确实是善于操纵话题,在获得热度和流量的同时,也将真正的主题深深隐藏。但Neuralink项目的初衷,Neuralink吸引人体实验者的缘由、美国监管部门批准这些实验的伦理许可,难道不是为了治疗和帮助失忆、听觉障碍、失明、瘫痪等身体机能重度丧失者么?

新的Neuralink可能更好地为身体机能严重受限者服务

早在1875年英国医师理查德·卡顿就发现狗和猿猴的大脑在进行不同活动时,会有强度不同的电流产生。1924年,德国精神科医生汉斯·伯格在卡顿发现的基础上进一步精细的研究,并得出了世界上第一张脑电图(EEG)。后来的研究中,他还发现了α波节律,后来也被学者们称之为“伯格波”

伯格在有了重大发现之后,整整过了五年才发表了他的研究成果,后来的研究者怀疑他这么做是怕被歧视和孤立。事件的发展与猜想不谋而合,他的发现遭到德国医学机构的怀疑和嘲笑。

汉斯·伯格的照片

但很快,脑电波与机体行为、脑部发生的器质性病变之间的关联性就被证实了,此时自然就会产生一种猜想,脑电波能不能被翻译?

研究者首先注意到那些身体机能严重受限的患者,如果能翻译脑电波,他们是直接且确切的受益人,也能减轻社会的负担。从这个角度出发,研究能拉到社会的投资,而且还能最大的减少可能造成的伦理问题。

长期以来,脑电波监测和翻译并不是唯一受到重视的医疗思维识别技术。眼球追踪、指尖运动追踪等等都有相应的研究和应用。以眼球追踪为例,通过对眼睛的行为进行识别,能帮助身体机能丧失者完成一系列相应的动作。但是这些技术相比脑电波翻译都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被追踪的器官可能过于劳累,又或者无法服务某些特定人群(比如失明)。

使用眼球追踪技术的某套医疗设备的界面

和这些竞争技术相比,脑电波翻译也有突出的缺点,那就是脑电波太弱了,不便被观测和利用。以往的很多医学研究中,为了更好地探测脑电波,探测设备通常要深入到颅骨中去,往往需要在颅骨上打孔,再接出一条线来。这无疑是令人恐惧的,而且也有损人的尊严。但是对于某些身体机能发生了严重障碍的人来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甚至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更加有害于人的尊严。

深入大脑皮层的脑机接口

上图这个被植入了侵入性脑机接口的人叫Ian Burkhart,因为一场严重的事故,不幸四肢瘫痪。2014 年,他参加了美国巴特尔研究所的一个脑机接口研究项目。该项目通过脑机接口,将脑电波解码为运动的企图,进而操作前臂周围的带子,刺激并帮助他的手部肌肉所想的功能。

经过近六年时间,反复的系统磨合,通过这种方式,Ian Burkhart可以再次抓握并感觉物体了。现在他可以玩某些视频游戏了,还可以刷信用卡,并拿起20多种不同的握把,生活的质量有了明显的上升。

通过脑机接口,Ian Burkhart正在操作牙刷

这次发布会中新的Neuralink不需要这样的体外连接线,完全是内置的,使用起来更加的方便。最重要的是,微创内置的脑机接口更容易被使用者和使用者周围的人接受。

通过微创手术接入的脑机接口,如果证明没有明显副作用,且能终身使用。那么这个新的Neuralink相比过去的脑机接口,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的。起码不用在头部留下一个明显的嵌入物,还要在使用时脑后拖着长长的信号线。

意识直接控制机械 目前还是一种想象

明明是一种医疗器械,怎么都在提“超级人类”呢?这就要说到引导和控制舆论,这方面马斯克可是行家里手。

马斯克说过他担心有一天“机器人上街杀人”,为了保护未来的人类,他认为要吸收机械和人类各自的优点,融合出“超级人类”。他还说“希望将脑机接口用于娱乐用途”。

但是这些话,马斯克在发布会时有意的淡化了。因为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授权他开发这些设备的理由是“帮助瘫痪患者和脑瘫患者进行交流和使用技术”。如果马斯克敢于将Neuralink与改造人类直接联系在一起,那么等待他的就将是被FDA撤回授权。而且此后想要得到任何人体实验的伦理批准都将非常困难。

也就是说,马斯克确实有关于“人机合一”的设想,但是Neuralink与“人机合一”之间的联系,马斯克不会正面回答。如果你这么想,马斯克将会很高兴。

总而言之,马斯克的Neuralink设备短期内的主要用途还是在医疗方面,而且就算是这个方面,Neuralink都还有很多的问题。

首先,就是Neuralink的电源问题,它不费电,但是为了做的足够轻,并减少排异反应,它充满电只能用一整天。试想,一个依靠Neuralink完成一整天生活的人,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Neuralink忘记充电,没电了。这可比一开始就没有Neuralink要糟糕地多。

随着人类技术的进步,或者电池老化,埋进大脑的脑机接口有一天还要拿出来。到那时,脑机接口设备可能已经放入大脑十几年,这样的手术可能存在风险。

此外,蓝牙发射信号、感应式充电的脑机接口工作方式以及工作放热和内容物泄露都可能会造成未知的风险。Neuralink团队的一名成员坦诚,该项目未来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是确保该设备能够在像大脑这样的腐蚀性环境中使用数十年。

之前说,拥有Neuralink的人,某一天Neuralink突然不工作了,将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这是因为对于有严重的身体机能障碍的人来说,失去了脑机接口将会导致活动能力瞬间断崖式的下滑。

这个假设对于探讨“人机合一”具有寓言式的意义,很多希望“人机”结合的人,其实是希望走一种捷径,使得人不需要艰苦的实践,就能掌握一些东西。

清华大学计算机教授刘永进在接受《超级观点》采访时就表示:“不愿意去读书,而利用这项技术去获取知识。如果这样,那这个社会只会越来越退步。”确实,学习最重要的结果就是获得学习能力本身,而对脑机接口的畅想也不能停留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程度。

如果上面是从动机层面批判了“人机合一”的想象,马斯克渲染的则是一种人机竞赛的氛围。在接受《乔·罗根体验》采访时,甚至用了“如果不能击败它,那就加入它”这样的表述。

有意思的是,已故著名科学家霍金从另一个方向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在遗作《对严肃问题的简短回答》中,霍金表达了一种担心,有钱人将在未来改造自己的基因,有可能使有钱人成为更高智力、更长寿命和更强免疫力的超级人类。

这种担心,无疑是将微观层面的人类竞争,当作了宏观层面的人类竞争了。贵族役使奴隶难道是因为更能吃苦耐劳?封建主比佃农的更长寿命难道是基因优势?资本家压榨剩余价值难道靠的是更高的智力?

美国漫画《参议院的老板们》,讽刺了罗斯福新政前垄断资本家控制下的参议院

这么一想就知道,无论是马斯克竭力营造的人机竞争的危机感,还是霍金设想中改造基因产生的超级人类,其真实的威胁性都值得认真怀疑。毕竟人造的机械性能高,恰恰说明了人的优越性而非机器的。

既然从动机和现实威胁性上说,意识直接控制机械的前景并不值得过分渲染,那么近十年存在“人机合一”的可能性么?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副教授张沕琳在接受《超级观点》采访时就表示:“至少从科学层面上说,这样的技术代表了人们的想象的空间,所以马斯克提出的构想和目标,对我们在脑机接口领域比较内行的人来说,并不是很突兀,是一个符合科学的发展规律的事情。”

但也有相反的观点,弗赖堡大学生物医学微技术学系的托马斯·斯蒂格里茨教授在接受《商业内幕》采访时说:“在我看来,认知功能及其作为脑部信号的表现还不清楚,而且还不清楚它们是如何作为神经信号模式出现的,它们在大脑中的确切位置以及两个人是否甚至具有相同的模式”。

总得来说,虽然近一个世纪,医学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但对于人体尤其是意识的产生机理认识还很有限,对脑机接口的前景盲目乐观并不可取。

人人都开一个“脑洞”并不可取。出生时有相当一部分的婴儿颅骨后囟未完全闭合。正常情况下,最终会在6-8周时闭合,显然全封闭的颅骨结构对于人类生存具有重要意义。正常人为了某些目的,植入这样的芯片,能明显体现出好处的场景是不多的 。

未来脑机接口的发展,医疗目的的设备是植入型的可能性更大,非医疗目的更可能是像Facebook一样的非侵入式方案。

Facebook公布的非侵入式(类似于头盔)脑机接口方案

应理性看待一些科技新名词

到这里,相信大家对Neuralink脑机接口的实质进步和未来前景已经有了自己的估计。脑机接口目前实际上就是可以采集脑电波的仪器,并能配合相应的算法对人的想法进行一定程度的“翻译”,如果有必要,这个仪器还会集成更多的传感器。但是脑机接口与所谓的未来人类之间并没有本质和必然的联系。

为什么科技企业喜欢“弄噱头”、“造概念”呢?不排除像“量子波动速读”这样的企业是拉大旗作虎皮,纯属忽悠。但像马斯克投资的这些项目,本身是具有一定的科技含量的,为什么也喜欢这么干呢?

似乎上市科技公司和初创企业更喜欢这么干,主要目的是为了创造想象空间。试想一下,面对投资人和媒体,如果马斯克老老实实地按照在FDA审批时那样,告诉大家我们制造的仪器,能够帮助瘫痪患者和脑瘫患者进行交流和使用技术。还会让这么多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么?还能吸引到这么多的热钱么?

类似的,如果神经网络叫做机器学习时,还有那一层人工智能的光环么?如果在神经网络上再进一步,叫做类脑计算是不是就更吸引人了?

对于某些传统行业而言,如果把大数据的内涵清楚的说出来,是“无法在一定时间范围内用常规软件工具进行捕捉、管理和处理的数据集合”。那么很多号称应用了大数据技术的项目将变得毫无想象空间。毕竟在这些领域,难的主要是获得数据而非数据太多。

为了获得这种想象的空间,又想不出新词,这就是我们近年来看到了很多“新”、“大”、“高”、“先进”加普通名词组成的科技新名词的原因了。

除了增加想象的空间,利用令人望而生畏的新名词,走法律的擦边球甚至犯法也是炮制科技新名词的重要动机。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当南方科技大学贺建奎教授宣布他的基因编辑婴儿成功时,竟有很多媒体转发庆祝,似乎这不是丑闻,而是重大突破。

这里面起迷惑作用的,就是基因编辑这个词。如果实验内容换成X射线照射胚胎,相信绝大多数媒体马上就能意识到问题。

脑机接口还没有批量的商用,但很快就有人盯上了这个新鲜的科技名词,造就了一批“新”产品。

2019年,浙江金华一小学引入了一种脑机接口头环,可以检测脑电波,评判学生上课、写作业时是否集中注意力,并给学生的集中注意力情况打分,最终的分数老师可以看到。该公司的产品测试报告宣称,监测头环能够让学生注意力集中,实现成绩的提升。

事实上,已经有很多方法可以对人的注意力给出评分。但是这些方法都显得简单原始,大家本能地不信任。但打着脑机接口的名义就不一样了,尽管根据媒体的调查,该设备十分简陋,监测结果很可能偏差很大。结果呢,虽然在怀疑的审视下,还是在这个小学内得到了应用,而且价格不便宜。换做传统的那些方法,可能根本就没有尝试的机会。

因此,对于一些新出现的科技名词,大家一定要擦亮眼睛。堆砌高科技名词的产品并不就是真的高,而很多貌似来自未来的新产品其实也不是能够引领未来的“新生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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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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