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顺子:旧梨园规矩要在相声界重生?

来源:观察者网

2016-09-06 15:48

周顺子

周顺子作者

广州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助理

近几日,郭德纲发布德云社家谱,将何云伟、曹云金等一众离开德云社的徒弟逐出师门。一周后,郭德纲首徒曹云金发长文爆料郭德纲这个师父的种种不公。

读曹云金的回忆,有网友感慨,郭德纲与曹云金的相处模式,似乎有过去旧社会梨园收徒学艺的影子,而德云社的管理模式,又多取旧社会班社管理的模式。

对于郭、曹二人的纷争,暂且不做评论,仅仅是以此作引,说一点过去班社模式的旧事和梨园师徒传承。

班社制度旧事

旧社会,出资经营戏业叫“整戏”,戏班的组成是由各地强有力的人出资整办,或者有名的戏角依仗有能力的人合作整办。前者如京剧早期科班创办人、三乐社和正乐社的班主李继良,他是权监李莲英的侄子。后者如四大花旦之一的尚小云,创办了荣春社。

戏老板就叫“班主”。班主整办戏班,除了要置办服饰、器物、笼担以外,还要一大笔款买一些孩子,每个数十或百元以上不等。这些孩子的父母和班主签订契约,契约内,孩子任凭班主教督支使,不得异言退悔。除却少数荣春社这类“良心戏班”,大部分孩子在戏班生存凄惨,俗语说:“父母不长志,卖囝去装戏”。

戏班里的孩子生活为何凄苦?一来班主剥削,二来师傅严苛。

孩子买回来后,由雇请的师傅或班主本人调教。能登台后,这些孩子往往需要从下午演到午夜,出演寄宿于公庙祠堂,演出中只能吃一顿干饭。故有“览览戏饭,较强馆糜”的谚语。无演出叫做“睏馆”,在馆内日夜仍由师傅教练,不稍休息,防范很严,寸步不许离开,如同坐牢。“吃无打骂有”是“戏仔”生涯的写照。

霸王别姬真实的反映了当时梨园学徒的生活

昆曲名家韩世昌回忆在庆长社的日子,一个季度,一百多天,天天唱,每天三场。早8点多开戏,唱到晌午;一点多开戏,唱到没太阳;掌灯后开戏,唱到12点。一个演员一天唱十来出戏不罕见。为了赶台口(台口就是演唱期限,普通是四天算一个台口),常常一夜不睡,若坐车赶路的路较为平稳,能稍作小憩。坐大车赶路时,有时腹急要小便,黑天半夜不好下车,常常尿裤子,冬天结了冰,连肉都冻在一起。每日早晨6点就起,踢腿、窝腰、练毯子功。一个钟头以后,老师傅起来,等着学徒端茶送水。伺候完后,老师傅口述唱念,让学徒们记住唱词,不大功夫就要开戏。真可谓不得吃、不得喝、不得睡。

留给学徒记唱词的时间并不多,送去梨园的孩子大多是贫苦出身,未曾开蒙,不能理解戏文,全靠死记硬背,因而常因记不住唱词而挨打

班社制度内,班主对班社内的所有成员有生杀大权。照规矩说,戏班的主要收入要给台柱,毕竟许多捧场看戏的人,多是冲着台柱来,其他人则分台柱的收入。不仅仅是台柱的门票收入,还有其他“商业活动”,比如堂会、斗会等。也有的戏班,收入全由班主掌握,除了后台吹打、弦管、挑笼诸人工资外,余者全归班主所得。旧时唱戏的艺人,常有“五支六”“五支七”的说法,即唱六天、七天戏,只给五天的工资。有的班主剥削积累致富,连整三、四班,坐享其利。

学徒契就是卖身契:坐班学徒和手把徒弟

戏班班主有的并不懂戏,如一些乡村的戏班,均是由有戏箱的财主家主板。财主家拿出箱来,同时还拿一些钱来作为“垫办”,交给所谓承事的,找人组班演唱。若是班主不懂戏,买齐了孩子、设立戏馆后,就雇请师傅教授演唱技艺。师傅坐在中间,七个“戏仔”围绕站立,教者口念手挥,孩子们随声应和,动作科曲,都极严格,稍一不对,鞭挞立至,甚而施以严刑拷打,有苦难诉。

霸王别姬中,还是小石头的段小楼被罚在隆冬头顶水盆跪在雪中

也有不懂戏的班主招红角名师门下的手把徒弟。手把徒弟指的是师父在家中收徒,进行个别传艺。拜师要立字据,签订为期7年的契约,与卖身契不遑多让。学艺期间,徒弟可任老师打骂,生老病死,老师概不负责。学生能登台了,7年内演出收入均归师父。学艺之余还要帮老师做家务。手把徒弟要想搭班演出还要另拜老师,叫“带道师”,否则,同行不予承认。

由于“手把徒弟”学艺期间吃穿住都要师父负担,而学成后演出的收入都归师父,对于“手把徒弟”,师父总是希望徒弟能早一日登台,早一日为他挣钱“效力”。因此,师父多对手把徒弟要求得十分严格,对徒弟练功也特别“狠”。

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是庞启发的“手把徒弟”。庞启发是著名梆子花旦艺人老十三旦侯俊山的嫡传弟子。虽然专擅花旦,但戏路宽,什么戏都能教,有“戏包袱”之称。虽然他扮相、身材都还可以,也有嗓子,但40来岁就不再登台,而是四处收徒教戏。因为他教戏过于严厉,绰号“庞剥皮”。荀慧生自从来到庞家,稍有懈怠就会挨打,六七岁的孩子挨打要哭,庞启发就用棉花堵住他的嘴,由师娘等人帮着按住,继续打。

有一次,师父为他“杠腰”(师父将一只脚踩在板凳上,腿部弓曲,然后就徒弟的腰部放在腿上,一手按徒弟膝部,一手按胸部,用力使徒弟的头与脚相并拢)的时候用力过猛,荀慧生腰被折断,卧床休息一月有余,由于年纪小,九死一生活过来。

霸王别姬中,幼年程蝶衣忍受拉筋

荀慧生1907年拜师,按照常规1915年应出师,然而由于荀父与庞启发的契约上没有标明出师时间,荀慧生学艺后红极一时,庞启发因他能生财而不准其出师,威胁并软禁于他。后在李洪春、尚小云的帮助下逃走。由白社及三乐班班主李继良出面,折中达成协议,延长出师2年,演出所得与师父对半分成。

程砚秋也是手把徒弟出身,师从荣碟仙,而荣素来以授意残暴、凶狠著称。1910年,六岁的程砚秋投荣碟仙门下,1918年才由罗瘿公出面,以一千三百元代其向荣碟仙商量出师。后来,程砚秋组和声社,请荣碟仙担任社长,也就是班主。尽管荣碟仙授艺时十分严苛,但对程砚秋还算尽心尽力,两人师徒关系融洽。荣碟仙后来离家出走,渺无音信,是程砚秋一直奉养师娘和师门亲属。

也有不少梨园艺人出自科班,入科学艺7年,称为坐科。学员入科后,必须按科班排名顺序,另起新名,并以名字中的某一个字作为标志,显示科班的特点或学艺的先后。凡进科班,都要履行入科手续,立“关书”(即学员家长与科班订的契约字据)。学艺时间多是7年,有的还外加帮助科班1或2年。科班负责学员的吃穿,但“天灾人祸、车轧马踏、投河觅井、悬梁自尽,各听天命,不与班社相干。”若学生逃走或半路退学,家长与中保人还要赔偿科班7年的损失。

程蝶衣幼年立“关书”

教戏就是靠打

旧科班把教戏叫“打戏”。学戏和挨打是一回事。梅兰芳回忆说,“坐科七年,我挨了数不清的打。学戏学不会要挨打,学会了上场唱不好要挨打,就连别的同学唱不好、别人忘词,你也要挨打,这叫‘打通场’‘打通堂’”。老艺人常将学员的7年学艺称为“七年大狱”。

无论是坐科还是手把徒弟,“打戏”是当时教戏、学戏之间一种天经地义的法规。荀慧生回忆说,七岁时,除了脸不能打,浑身都是青紫伤痕。而梅兰芳坐科时曾被打得血透衣衫,背上挨打的伤痕留了一辈子。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在坐科时,胞弟更是被活活打死。除却梨园世家,一般人家的孩子但凡有一线生路,谁也不会去学戏。

尚小云的儿子尚长荣曾回忆父亲主持荣春社的旧事,他认为:“作为一个旧社会科班的班主,父亲是爱学生的,在可能的情况下,他为学生和生活创造了一些好的条件。旧科班学生入学,科班总要和家长立‘生死合同’,其中总要有‘悬梁自尽、投河觅井、打死无论等内容’。荣春社也订合同,但以上那些使人胆战心惊的字眼,一概除去不要”。

霸王别姬:梨园学徒早起练声

然而,尚小云对学生的训练也是严历的,脾气又大,一点差错都不能容忍,但有差池,一定责罚。对自己的孩子更严,严到不讲理的程度。同样的错,别的学生打五下,自己的儿子得挨十下。尚长荣回忆,幼时曾因偷吃瓜子,嗓音有变,演出时每次下场都被父亲勒令趴下打板子。

纵观建国初年的曲艺大家,回忆起早年的学艺、从艺经历,无比感慨嗟叹。

相声界真的要学旧梨园?

相声其实并非历史悠久的表演形式,自相声老祖朱少文开创对口这种表演方式以后,也不过百多年的历史。在收徒传承和班社管理制度上,似乎多取梨园旧规。

然而,过去那种学徒毫无自主权利的坐科也好,手把也好,班主掌握众人生杀大权也好,均要算做是封建主义的糟粕,不应在现代社会复辟,而应用劳动法和劳动合同法来代替。这些技艺的流传发扬或许“依赖”师徒传承,但在现代社会,对于“师徒”的定义也应首先尊重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地位。1961年,周恩来总理《在文艺工作座谈会和故事片创作会议上的讲话》中也明确指出:“当然,允许集体所有制的剧团,应该防止旧势力复活,不能让班主、把头拿高薪。”

回归到相声界来说,相声大师侯宝林早已清扫过旧相声习气,这些规矩早就不存在于新时期师徒关系之间。有相声界行内人士感叹:“侯宝林先生把相声从地摊拉回舞台,但郭德纲把相声从舞台拉回地摊。”

相声界虽然历史不长,但要说起各大“门派”师传那些事,倒也能好好说上一说。具体如何,下回分解。

最后,无奖问答:曹云金算是“坐科”还是“手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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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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